方欣此时闻言,也并不作声,而是默默地站到了文清身旁。方欣经过今日一役,大开眼界,原来大师兄一招就被他这义哥哥打败了,自己敬若神明的二师兄在文清手下也不过走了半个时辰,而高山仰止的镇北天原来早就老了。
第19章
文清对封淳微微一笑,又恢复了那个慢条斯理的阴柔调调,对方欣道:“别理他,杂家带你下山,去宫廷做侍卫,教你更厉害的功夫。”
方欣闻言,便伏身对镇北天拜了拜:“多谢师父多年教养之恩,徒儿这便随哥哥下山了。”
镇北天这时剧毒攻心,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看着方欣,老眸赤红着,显出一丝心痛。
武开阳握住镇北天那只被毒针扎了的手,肌肤相贴,一提气竟把那黑血中的余毒不动声色地吸到自己掌心来。武开阳用另一只手臂正托着镇北天的身子,丝毫看不出端倪。
武开阳对方欣道:“十二师弟,你若是要下山,本派便不得不把你逐出师门了。”说着武开阳递给早已双目喷火的三师弟一个眼神,三师弟便带着执法弟子,扛着杀威棍把方欣围住了。他们拦不住朝廷钦差,但既然文清已经重伤,方欣他们还是能拦得住。
文清笑了一声:“逐出师门有什么?我看病猫堂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好弟弟,逐便逐了,你不要害怕,有哥哥给你做主。”方欣闻言,看了文清一眼,便对武开阳点了点头。
武开阳道:“既然逐出师门,那你这身武功该废去才是。”
文清轻轻一笑,咽下胸口涌出的满口腥甜:“废去?现在千仞山上还有谁有这本事?你和你师弟被我打伤了,镇北天又打伤了我,他自己也不行了。你倒找谁给他废这一身的功法?”
武开阳淡淡说:“可以把他四肢砍断,武功岂不是就废了?”
方欣闻言,脸色一白。
“他是我弟弟,你敢?”文清细眉倒竖,用眼神示意方欣不要怕。
“既然如此,人身大穴有好几处,贮藏真气的气海也有好几处。云门那处穴位最浅最小,我看我还有力气把他贮藏在云门穴的真气给废去,你让他过来!”武开阳道。
文清左右一看,白虎堂执法弟子们死死地围住了周遭,自己走是不难,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封淳刚才那样欲杀他而后快,都收了剑回去了。但是自己这一走,方欣若是不跟着,怕是难有活命。可方欣若要跟着,这些执法弟子人数众多,方欣一时间又一拳难敌四手。
文清一咬牙,对方欣道:“云门那处穴位,不过贮藏人体真气十分之一,你过去罢,让武开阳废了那处。以后江湖上说起来,你也是正经出了师门,不是叛出的。去罢!”自己若以后要用方欣,过于污名辱行也不太好办。只要有了今天这一遭废武功而出师门,那江湖上就不能再说什么了。至于谁是谁非,武功究竟废了几成,那还不是靠一张嘴?
方欣点点头,咬着嘴唇便走了过去。武开阳道:“你跪下。”方欣看了文清一眼,文清对他点点头,方欣便跪下了。武开阳一掌就把掌中留存的余毒给打进了方欣的云门穴,自己反而气息一滞,刚才真气为抗毒,凝滞太久,再加上本就受了伤,武开阳‘咳’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文清笑了起来:“怎么给别人废功夫,自己倒吐了血。”
武开阳擦擦嘴角,用脚尖一踢中方欣:“滚吧。”
方欣拍拍身子,起身就是一晃,只感觉眼前黑了一瞬。
文清道:“好弟弟,没事的。云门没了真气,一时间内脏气血翻涌也是有的,过几个月练回来就好。”方欣点点头,调节了一下内息,只感觉全身隐隐作痛,但不疑有他,便抬起文清的坐辇,下山而去,消失在千仞山云峰的尽头。
武开阳对封淳道:“我们把师父抬回山巅正堂,让师父歇着。”
封淳点了点头,武开阳又对三师弟说:“师弟师妹们就拜托你了。”三师弟也点点头,他现在后悔死了当初接待文清时毕恭毕敬,若是自己也有两位师兄这么好的功夫,他也恨不得上场,抽刀杀了这女里女气的阉人。这时见大师兄有事吩咐,便同仇敌忾地一挺胸膛:“两位师兄放心!”
武开阳和封淳两人,架起已经昏迷的镇北天,朝山巅行去。
封淳边走边说:“方欣那个小兔崽子,下次别让我在江湖上看见他!”
武开阳道:“方欣活不了多久了,最多三年,少则一年。”
封淳一怔:“怎么?”
武开阳道:“我刚才把师父掌上的余毒,用内力吸在经脉中附着了一会儿,然后打进方欣云门穴里了。”
封淳皱眉:“何必这么麻烦?还让他得了个出师门的理由,我宁愿让他身败名裂,到时候我手刃他,还有个‘诛叛’的由头。”
武开阳不接话,反而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传闻,说刖公公特别喜欢娈童?”
封淳对这种事完全没关心过,闻言一怔:“还有这事?”
武开阳道:“不过我看他倒不是喜欢娈童,而是喜欢以内力吸他们身上的阳气练功。”
“什么?”封淳睁大了眼睛。
“当年师父和刖公公交手,事后曾说,刖公公体内真气阴阳协调,甚至阳气更胜,不像是阉人。后来我腿坏了在堂里也看了不少书,就曾提到过吸处子阳气练功这个法门,很是邪门。不过书上倒是说了,身负武功的处子,效果更佳。”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封淳愣忡片刻,“那刖公公说不定会吸方欣身上的真气。”
“嗯,方欣身上的毒就会过到刖公公身上,”武开阳点点头,“任他天罗大仙,也撑不过五年。”
封淳神色又暗淡下来:“那师父……师父还能醒么?”
武开阳叹一口气:“一个月内还会有一次回光返照,一般在中毒十五日后,那一次能清醒五日,再往后就不行了。”封淳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这时两人已经至于山巅,他们一齐将镇北天扶在房内广榻上躺下了。
封淳忧心忡忡地看着镇北天一脸黑气罩面,武开阳拍了拍封淳的肩膀,轻声道:“等会儿去把师妹请来吧。她虽不会武功,但是武学造诣精深,堂里的书,没有她不曾读过的。让她在这里照顾师父,若有个什么,她也比我们懂得应对。你受伤较轻,你去安抚师弟师妹们,坐镇山腰明堂。我去山下,把机关和布阵都再调一下,以防这几日有宵小偷袭。”
封淳点点头:“大师兄,你这件最要紧,你先去罢,这里交给我。”
武开阳点点头,出门前又看了镇北天一眼,胸口一酸,心中说不悔恨是不可能的。当初武开阳认定了自己每日吃着药,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又是瘸子,算废人一个,便想着把白虎堂不好处理的事,都扛在自己身上得了。反正若是朝廷怪罪下来,他便出去顶了。那日迎接太子叩山是这样,情急之中为求生路,诛太子也是这样。可事到如今,武开阳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他扛不下来,也不是他能扛的,他还不够格。最后替他把这一切扛住的人,是这个平日里对他声色俱厉的师父——镇北天。
武开阳感到自己的心胸震颤着,自责和悔意裹住了他的心。他做事向来狠决,对待敌人尤其如此,所以哪怕他早与易龙悦有交情,哪怕他与文清无冤无仇,可只要他们阻碍了他心中所执所念,他便总是能下得去狠手。武开阳知道自己这样,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但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报应居然先应在了师父镇北天身上。武开阳一时间恨不得代镇北天受了这夺魂针之毒,可事已至此,悔又有什么用?武开阳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怕自己护不住身边的人。老天爷这次,终究是在武开阳最受不得的地方,插进一把刀。这把刀流着的血,叫做辜妄为人。
武开阳转身出了山巅白虎正堂,杵着拐杖,一路下千仞山而去,边走边调试那些隐在暗处的机关布阵,奇门遁甲……如此一路到了千仞山山脚下,不由得走了许久。山口处的阵法最为繁复,武开阳花了许多时间,才把它们中蕴藏的最险谲阴准的招式暗门,尽数调出,其中大多都是杀手阁时就传下来的东西。最后调试完毕时,武开阳擦了擦额上的汗——若是谁不长眼撞上了,那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下午千仞山间雾气完全散开,露出一骑劲装倚道飞驰……武开阳凝神细细听去,只闻此人呼吸内功深厚沉敛,不禁心中一凛,如今千仞山上伤的伤,残的残,这样的人怕是抵挡不住。武开阳思及此处,便退了一步身,将自己隐藏在了道边林木中,一时间屏气凝神地盯着来路。马蹄声越来越近,武开阳在看清人面时,终于长呼出一口气。
——来者,竟是一身骑装的殷静。
武开阳从荫蔽处一步跨了出来,站在道边。只见殷静满头薄汗,脸色透黄,薄唇一点血色也无。
“云卿!”武开阳出声喊道。
殷静勒住缰绳,那马长嘶一声,殷静挽辔翻身跳下马来,上前几步:“正之?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想着没有人引路,我该怎么上山找你呢!”殷静说着喘出一口气,抬手便握住了武开阳的双肩:“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我听说这次朝廷来使,其意不善,你们要早作准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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