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居高临下地看着武开阳,慢声细语地道:“正之,你可还认得我?”
武开阳低下头:“公公身居大内,哪里是寻常人等能见着的?这不,为了见公公,得放十门的礼炮才行呢。”
文清眯起眼睛,抬起尖尖的下巴,高深莫测地注视了武开阳片刻,又一摆手,那步辇才继续往前走了。武开阳不禁低头瞪了方欣一眼,好像无声的质问,身为白虎堂弟子为何要自甘下贱。可方欣对武开阳的目光却恍若未见,低眉顺目地抬着文清坐辇,一路往前走了。
武开阳看着那背影,心里自嘲了一声,他看走了眼了,这少年哪里赶得上封淳?别说他根骨不如封淳,就算他根骨比封淳还好,这般心境,终究成不了大器。
只是文清……文清来得太不巧了。
武开阳身为大弟子瘸了一条腿;二师弟封淳又刚受了内伤,也没完全养好;镇北天更是被太子之死压得动弹不得……武开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7章
“咚——咚咚——”
叩山的大鼓敲起来了,鼓声轰轰隆隆地传了开去,文清坐在步辇上,灌注了内力在鼓锤中挥动,一时间千仞山间万鸟鸣飞,更衬得山间明堂上一片寂静,只余一展展白虎旗呼啦啦地迎风而响。
下面抬辇的方欣和几位太监,都被这清绝的内力所慑,一时间额上冒出细汗。文清放下了鼓锤,那鼓锤刚落在三师弟捧着的木盘之内,就化为一尘粉齑,随风而散。文清阴柔的声音传遍全场:“杂家今日来叩山,是奉皇上和老祖宗之命,听说白虎堂的大弟子武开阳,偏偏要逞能赢了东宫的侍卫,今日,杂家便来领教一二,也为太子爷讨回一个公道。”
封淳这时站在镇北天的身边,闻声走出一步:“公公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叩山门就是比试,与公道又有何干系?东宫侍卫,输了便是输了,当年太祖皇帝与白虎堂堂主约法二十三,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堂规之中。难道公公此来,连太祖爷也要一并讨一个‘公道’不成?”
“淳儿,”镇北天皱眉低斥,“少说几句。”
文清闻声走下步辇,一身白衣如缎,宽大的后摆好似女子的长裙,随着他细碎的步伐,如在足底开了一盏一盏水仙花。他对着封淳微微一笑:“你就是这些年,名扬天下的封家小子?长得倒的确是一表人才,难怪在江湖上有那样的盛名,也难怪老堂主这么宠爱你、器重你,白虎堂怕今后,就是要传到你手里了。你若是对我不服气,等会儿我自会来瞧瞧你是不是名副其实,不过在你之前,我要先会会武开阳。”
说着文清一跃而上五丈的比武台,武开阳杵着一根拐杖,独步从山口跟着文清坐辇一路上了千仞山,这时也到了明堂处,亦一跃而上比武台。
武开阳道:“文清,我不与你多说了,来吧!”
文清微微眯眼:“你的斧子呢?”
武开阳笑了一声:“我跟你打不用斧。”今天武开阳出门便没带兵刃,想到这一次圣意已明,本就不是比试,而是要给皇家一个脸面,那就是白虎堂必须要输,既然如此,还带兵器做什么呢?让它饱尝铁血荣光的刀锋再屈膝收敛锋芒吗?武开阳十分地不愿意。再说自己已经瘸了,现在脚伤未愈,左右估计也不是朝廷来使的对手,不如让人一招制胜了了事。可武开阳万万没料到的,来使竟是文清。
文清闻言,眸色中闪出一道厉光,武开阳‘斧’字未落,文清身形一闪,已经来到武开阳面前:“你就这么看不起我?”随着文清的话音,他一挥袖,果然当胸就朝武开阳打去,用的正是武开阳当年一掌将他打落入山涧的一招武家功夫‘巨门’!
文清未曾学过此招,却凭借记忆将招式之风模仿了一个七八成像。‘巨门’本意是在漫天兵甲的围剿中,通过包含内力的一击,击在离自己最近的敌人身上,然后内力一荡开去,如在自己周围形成一扇巨大之门般,抵御攻击,乃是以攻为守,绝地逢生的招式。而那被打中的人,必定气血翻涌,心胆俱裂,这样那内力才能如此荡开。
武开阳脚虽瘸,眼却不慢,眼看着文清一掌当胸击至,武开阳尚有心想着:这一招的精髓该是浑厚,但掌风竟如此凄厉,倒不如不叫‘巨门’,叫‘锥心’比较合适。与此同时,武开阳忙调动起内力抵御相抗,只听嘭的一声——文清的掌击正落在武开阳的胸口,武开阳被一瞬间打飞了出去。
武开阳在空中吸了一口气,虽然筋脉没有震断,但是当胸这么一击,没有任何格挡,仅仅靠内力相拒,到底是托大了……文清早非昨日可比,内力虽然算不上浑厚,但是如此清绝,如在人当胸豁开一条口般,倒是连武开阳都没料到的进益了。武开阳感到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比武台旁的山石上,内息涌动,文清随之飘然而至:“怎么,与我交手不用斧,你就这么点能耐?”文清话到尽时,带出一丝宦者的尖音,平日里的慢条斯理倒是荡然无存了。
武开阳支起身子,咽下喉中的腥血:“文清……从前,是我不对,这一掌我还你了,好不好?”
文清原本站在武开阳身侧,这时忽然仰头笑了两声,低下头来,幽幽道:“……还我了?你还得起么?我做了太监,你也陪我做太监去?”说着文清抬起一脚踏上武开阳的胸口,把刚撑起身子坐起来的武开阳一脚给踩了下去。
封淳瞧见,眼神一动,就要上前,却被镇北天抬手拦住了。
文清踩着武开阳,笑着:“我那时候落在泥尘里,你可曾想过我?如今看我成了朝廷钦差,再服软,怕是已经晚了罢?”
武开阳道:“文清,你回你舅舅家以后,我给你写过信的,你还记不记得?可你一封也没回过。”
文清眼睛眯了起来:“信我都看了。你那点把戏,我能不知道么?无非是怕我恨你罢了。可是当年你一点情面也不顾把我打下山涧,想让人不恨你,那岂不是太难了?”
说着文清抽脚放开武开阳的胸口,在武开阳面前半蹲下身,抬手摸了摸武开阳的腿,笑道:“恶人终归是有恶报。看看你,还不等我上门,你就已经瘸了,可惜得紧呢。我听说你瘸了的那天,自己对着月亮,喝了一瓶桂花酿,晚上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说着文清的手如蛇一般卡主了武开阳的足踝:“这是才伤的脚吧?我今日如果把它再捏碎了……会怎么样呢?你是不是以后连走路都走不了了?嗯?”
武开阳仰头“哈哈哈”地笑了几声:“都是我造孽……文清,我们都是朝廷的人,你若是觉得不杀我不足消你心头之恨,你便动手罢!”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文清尖声叫道,手掌也从足尖往上迅移,一下子便卡到了武开阳脖颈处,握住了武开阳的喉管微微一用力,声音阴阴测测的:“叩山门比试间,有个三长两短,都是寻常事。我现在杀你,就如杀一只蝼蚁一般容易!就算你死了以后,你的好师父为你告了御状,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老祖宗年纪大了,万岁爷寝宫那边,侍卫用不上,可都指望着我呢。而你们白虎堂,失了太子,已经失了宠。杀了你,不过也就是死了一个不中用的白虎堂的弟子罢了,你说是不是?”
说着文清倏地放开了手,一股空气涌进了武开阳的胸腔,他急促地呼吸着,咳嗽出声。
“可这样多没意思呀,”文清俯下身来,在武开阳耳边用一线音幽幽道:“……我要慢慢地折磨你,先让白虎堂失了圣心,再裁撤了,等你们失了朝廷的招牌,多得是的门派、仇家,惦记着你们呢,惦记着白虎堂那么多的心法、刀法、剑法……我有很多方法,一步一步让你,让你在乎的一切,都生不如死,最后灰飞烟灭。”
武开阳也用一线音回道:“我生不如死也就罢了,可你如此针对白虎堂,岂不是令北人高兴,亲者痛,仇者快么?文清,你现在也是皇上身边的近人了,你也该为朝廷考虑……”
文清呵呵地笑了起来,一线音清越而诡异:“你又要给我灌什么迷魂汤?你已经骗不了我了。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谁也管不了我,劝不动我,你就别白费唇舌了。”
“文清,我……我向你认错还不成么?”武开阳用一线音道:“白虎堂几代忠良,求你不要针对那些打北狗的弟兄,都算在我头上就是,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好不好?”文清站起身,低头凝视着武开阳,嘴唇未动,声音却一线入耳:“你当年把我打下山涧的时候,怎么没问我好不好?”
武开阳看着文清的脸,心里一瞬便已动了杀机。
武开阳觉得自己对文清真是奇怪得紧,文清明明柔柔弱弱的,可却总是能勾起他最暴虐的一面,二十年前如此,今日还是如此。武开阳心里杀机一动,经脉便阻滞,外人看去,只见武开阳脸上血色一瞬间全褪了下去,青色药气盈面。
封淳在一边,只听到文清最后一句尚未用一线音的话:“杀你不过也就是死了一个不中用的白虎堂的弟子罢了,你说是不是?”然后他便远远瞧见大师兄被气的旧伤都泛了出来,一时间同仇敌忾之情盈胸,也不管镇北天阻拦,一步便跨上了比武台:“文公公,你已经把我师兄打到了比武台外,他已经输了,你又追到台下去做什么?你不是说要看看我封某是否名副其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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