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当真!”龙兴太子不禁志得意满,笑从中来。
“好耶!”江夜嘻嘻大笑,漆黑双眸望着太子,又摇摇小手示意,太子殿下知其意,弯下腰,小江夜立时跑到他耳畔,悄声道:“江夜最不喜二皇子呢,太子殿下待江夜最善,为江夜吹吹手罢。”
说罢,便伸出通红小手,递至太子跟前,小脸儿委屈,巴巴望着。
宫人不禁偷声闷笑,这小公子倒是有趣得紧,方才还大义凛然有理有据,没曾想这会子又是小孩儿心性,竟要太子殿下安抚?真个希事也!
龙兴太子一愣,轻轻握住他手儿,吹了吹,道:“乖,江夜不痛……”
☆、第十三章 分桃已毕,断袖可还会远?
以此,江夜便被龙兴太子要了过来,再不平白挨戒尺。反倒有时,偷耍戏娱,惫性偷懒,要太子相助功课。
亦不知是从何时起,江夜便发觉太子殿下偏爱于他,便不自觉娇纵,倚小卖小。要殿下为写诗,殿下为抄字帖儿,要殿下请赐东宫糕点,要太子陪逛冷宫……从前不敢想象之事,如今全是江夜最爱之事。
然,江夜虽知太子宠溺于他,却不敢对父亲言声,否则,如此僭越悖理之事,非要遭家法,跪祠堂不可。
寰帝十三年。
江夜时年七岁,与太子于上林苑骑射,不幸失足落马,滚向谷底。太子大急,惊唤“江夜!”,飞身下马,不管不顾,揉身而上,禁拥那小人儿,随他一起滚落山底。
事后皆有重责,江夜被禁门庭,不敢外出。太子负伤,帝皇大怒,着人严查。道是有几个不安分马夫,恐与某宫丫鬟相交,为之替主做事,欲加害于太子。不想却阴差阳错害了江夜……便是如此,太子殿下自甘受苦,也算未曾辱没使命。
帝皇大恨,见太子着素衣,昏睡于卧,虽面庞俊秀,眉眼中却有几分先皇后之哀愁,不禁又悲从中来。若那人儿尚存,中宫大权在握,纵是无论如何,亦不会让奸人如此重伤爱子!
太子时年十岁,帝皇忧其安危,以此便令太子与己同宿一宫,饮食起居,皆着人料理。
太子因祸得福,更得宠爱,后宫有人咬断银牙,不肯罢休。
一日,太子初醒,便见一小人儿双眼红肿若桃,正哀哀凄凄望着他,不禁一笑。小江夜却忽地扑将过来,呜呜哭泣,口中嘤嘤些话语,太子一句不知,只是哄他罢了。
“太子,爹爹说……有人欲加害与你,令我不得与你如此交好……”江夜趴在太子肩头,端端正正说话,到得此处又掉泪水儿。
太子诧异拧眉,不解不快,心中愤恚,并不表露。只问道:“何出此言?”
江夜这才面皮涨红,泪汪汪道:“爹爹言江夜年幼无知,唯恐遭人利用,将来懵懂不明,不经意祸害太子……”说罢又是着恼,忿忿道:“江夜才不会那般愚蠢,爹爹竟不信我!”
太子闻言噗嗤一笑,原是这等考虑,险些会错了意。便笑道:“孤信江夜,最是聪明伶俐,举世无双。”江夜闻言嘻嘻大笑,见他面露笑容,太子却敛了笑,半似委屈半似可怜道:“可若是江夜此后不与我交好,那孤不就真成孤家寡人了么?苏子有言,高处不胜寒也!”
江夜愣住,倏尔摇头道:“不可,江夜不忍,不愿让太子孤寒。”
太子于是欣然微笑,将江夜揽在怀中,目光忽而远望,淡淡道:“那江夜便永远陪着孤罢,无论是那世间至高之龙位……或是世间至低之地府,可好?”
江夜笑起来,眼珠儿滴溜溜转,似狡黠小狐狸,他道:“那太子允我何?”
太子一愣,小江夜竟会向他要求了。
“孤,允你一世恩宠,允你江家一世荣华。可否?”他已非垂髫小儿,夺位之祸,势如猛火,他避无可避。他若得势,定不负此言。若不幸失势,便另当别论罢……
“非也,江夜只要太子允我,有朝一日私自同江夜出宫戏耍一日,不告与爹娘知。”江夜笑嘻嘻道,抬手轻揉太子眉间川峰,非要令他条条消散。
太子稍稍愣怔,失笑,额上愁波尽平:“如你所愿。”
“那江夜便答应太子了!”说罢,这顽童又奔将下床,跳到外间。许久不曾食得太子宫诱人的糕点,甚是想念呢!
太子一阵恍惚,古人有言:吾幸子淹留,缓我愁肠绕。
竟真如是。
12丨
幼时相伴长大,点滴交融,明明每一刻都与那人相关,若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是说太子十二而冠,已出入上书房,参与早朝,除却学堂功课,另有皇上安排的策论时文?
是说江夜年龄渐长,有一日偶遇二皇子,遭他截住,险些未能出宫回府?
是说太子年十三便入禁军,着魏大将军亲自培养,夙兴夜寐,三年风雨,与军同长,多了些军中意气,有飞龙在天之势?
是说江夜偷闲,又请太子相助功课,太子无奈笑骂他道:“江夜,你也忒的惫懒也!这般下去如何是好?”
是说江夜不管不顾,早已求得太子私自出宫,皇上虽知,暗卫悉数调遣保护,却不忍扰了太子兴致?毕竟,他的龙兴,还从未出过这深宫,需得多多体验民间生活,他日临政才可兼济万民。
是说那一日日试探相近……俩人忽的失却了孩童时光,不再似当初懵懂无知快乐。心中蛰伏已久之猛兽,已破空而出,悉数拆除那单薄的窗户洞纸,坦诚相见不相亲,人难情更难。
寰帝十八年。
时年岁寒,西北蛮夷粮食短缺,数次南下劫略,短兵相接,死伤大片。边防告急,朝中人心惶惶,太子亦是愁云满布,终日拧眉思索。
“太子……何时入眠?这都三更了。”江夜卧于太子卧中,半睡半醒,迷糊呼唤。好容易可不出宫,他不忍丢下太子独自睡去,这般晚了却又不禁哈欠连连,眼神迷蒙。
“……还需片刻,江夜莫等孤了,且自睡去罢。”太子盘腿坐于外间小榻,时而轻翻书卷,时而提笔书写,或闭目掩卷沉思。脑中正排兵布将,战况激烈,一触即发时,江夜眯着眼,梦游般晃到了他身畔。
“伏枕不能眠,太子快些……”江夜模模糊糊坐在太子身畔,将自己沉重脑袋靠在那人肩上,口中犹道不成眠,一贴近那人却就坠入梦乡,欢快咂嘴。
右侧忽的一沉,太子一怔,手中笔尖脱力触地,污了书卷。
夜阑人静,那人独倚身侧,体内幽香袭来,这昏黄烛光忽而“噼啪”一响,太子殿下手颤。弃了手中已失之笔,掩了书卷,闭目不看。
江夜时年十三,想是……并不明白罢……
太子侧目望他,当初喜爱圆润脸蛋儿,如今已瘦削归转,渐露少年人那般锋利棱角。面目亦如逢水之莲,一日美俊一日。惟有那嘟嘟的小嘴儿,依然爱煞糕点小食,便是此刻亦能嗅到淡淡的桂花香。
江夜并不安分,沉沉睡去后,身体失了力道,前后摇晃,太子恐其跌坠,便扶他枕于自己盘腿之上。低头垂望,那人面目尽在眼前,一分一厘看得真切,便是睫毛亦是根根可数。
烛光摇曳,那人面如春花,太子不禁抬手抚上脸颊,轻滑过双眸,鼻尖,嘴唇……便是此处失却人心。
风声乎乎,太子心中有洞豁然开朗,他已年十六,情窦初开……
太子仰面长叹,心中浪潮忽涌,险些情难自禁,不敢再去看,只是闭目住手,口中声声轻唤:“江夜,江夜,江夜……春江,花月夜……”
便是这春江花月夜,他愿代代年年抬头望,只愿那江永流,那夜永存,国可不是他的家国,却请天公许他一江一夜罢……
冬夏轮转,白驹过隙,不觉又换了念头,已是寰帝十九年。
有一日,江夜又来寻太子,却见他正面朝满院庭芳,手捧一硕大蟠桃,面露愁思。立刻大喜奔将过去,指着道:“太子,这是与我的么?”
太子一笑,愁云尽散,道:“何以见得?”
江夜与他对坐,目光堂堂,理直气壮嘻笑道:“我私自窃听得这蟠桃与我说话,它言:‘不知江夜可愿食我?’,然江夜自是愿的。”
太子不禁失笑,抬手为他擦去两鬓薄汗,道:“是耶!江夜快来享用它罢,它说与我听,早已迫不及待了。”
太子着宫女上前为蟠桃去皮,江夜不愿,拿过刀片抱着蟠桃,坑坑洼洼胡乱去皮,太子静静看他动作,不自觉绽出微笑。烈日炎炎,却似与他俩人无关似的。
不多时,江夜手中蟠桃变了样,红白相间,鲜汁流溢,似被人暴打过一般。这等情形下,太子向来是不敢笑出声的,免得对面人着恼,或是气哼哼跑了,或是一话不与他说。
“太子要吃么?”江夜轻轻将桃掰为两半,一半递于太子,鲜红的果肉发着诱人的香气,太子却忽的怔怔愣住,不可置信看着他。
那目光中有些疑惑,更多却是惊喜,只是不抬手接过,就那般望着他。江夜忽听得蝉鸣,面上发热,才知原来这夏日竟是这般酷热。
太子抬手接过,碰着江夜手指,他忙缩了回去,黄花大闺女似的。太子本想逗趣于他,可口中话语却真同内中心思一般,便不敢再大肆喧哗,怕被人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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