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珏:“顾某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不知道皇上为何忽然来这么一出。”
葛铁欲言又止。
欧阳珏也不催,继续思索人生。他确实喝下毒酒,对晏梓伏的那点情意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可他对江山社稷的感情却没有消散。生前他确实是为晏梓伏稳定江山才四处征战,可不代表他只为了晏梓伏才做那些事。
所以他在思索自己是否要继续以顾知觉的身份留在晏梓伏身边。一来,他借了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顾知觉的尸还了自己的魂,从道义上是讲不过去的,无论如何也得保住顾知觉的身家前程以待正主归来;二来,瞧这架势,晏梓伏是有点疯魔了,若他执意一走了之的话,不知道晏梓伏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如今内乱未除外敌环伺,晏梓伏不能倒。
葛铁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欧阳珏干脆径直问:“那个留召台是怎么回事?”
葛铁哭丧着个脸:“状元郎千伶百俐,定然不需要奴婢来说。有些事,奴婢也不好说。”
欧阳珏叹了声气。他不是千伶百俐,他只是瞎想,所以才不敢确定自己的瞎想是否真相,因为那委实很瞎。
欧阳珏直接问:“那公公总好说那江湖骗子去哪了吧?”
葛铁答道:“已经处死了。”
虽然欧阳珏赞同这样的处置,但还是免不了有点兔死狐悲的心情。毕竟他也曾死在晏梓伏手下过,仔细想想跟那术士又有什么区别。
***
晏梓伏在午夜时分醒了过来,第一个看到的是葛铁。
虽然这么想会有点伤人,但晏梓伏真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葛铁。
葛铁不知道皇上心底里对他的嫌弃,偷偷地指了指另一边。
晏梓伏顺着看过去,看到顾知觉躺在外室的榻上睡着了。他想了想,笑道:“欧阳将军并不会这么做。”有次他御驾亲征被浸毒的流箭射中,昏了两天,醒来就看到欧阳珏衣带不解地趴在床边睡着。
躺在榻上装睡实则还没睡着的欧阳珏心道,对啊对啊因为欧阳将军他娘的被你弄死还改成戾悼侯了,他傻了才会还那么做,你该庆幸他是借尸还魂而非当了鬼,不然肯定得是个厉鬼。
欧阳珏其实也没那么多怨恨,他向来自认想得开,死前也颇为平静。只不过重生后看着晏梓伏这么穷折腾就忍不住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地燃。
那端晏梓伏又道:“他用过膳了吗?”
葛铁:“自圣上昏睡以来滴米未进滴水未沾。”
晏梓伏有些心疼又有些开心:“他还是担心朕的。”
葛铁:“是啊,这是当然的。”
欧阳珏:“……”才过去五年而已不但晏梓伏疯了连葛铁也跟着傻了???我是自愿不吃不喝的吗?明明是不给我吃不给我喝好吗?!这些人是不是脑子都有毛病?!
欧阳珏又饿又渴,暴躁得想趁夜黑风高把那主仆俩一起砍死得了!
晏梓伏道:“葛铁,你让御膳房给他做点吃的。”
葛铁领命去了。
欧阳珏腹诽:半夜三更地瞎折腾,不是明君所为!
晏梓伏柔声问:“阿觉,你饿了没?”
欧阳珏继续装睡。不过片刻,他的肚子诚实地发出了响声。
欧阳珏:“……”
晏梓伏:“……饿了便起来吃点东西。”
欧阳珏本来打算装死不认账,最终还是被葛铁摇醒了吃饭。
欧阳珏被迫坐到龙床旁边吃饭,只觉得胃里翻腾倒海。
晏梓伏关切地问:“还合口味?”
欧阳珏:“颇辣,臣惯食甜食。”
晏梓伏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欧阳珏当然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这桌吃食是按着当年的欧阳将军的口味做的。欧阳珏生前吃东西无辣不欢,并不喜欢吃甜食。
欧阳珏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晏梓伏又道:“若不爱吃就别勉强,朕再让他们做甜食来。”
欧阳珏:“谢圣上隆恩,不必了,臣饱了。”
晏梓伏忍了再忍:“阿觉,朕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谢圣上隆恩’这五个字。”
欧阳珏:“啊?”
晏梓伏:“朕觉得刺耳,你不觉得么?”
欧阳珏:“不觉得。不过臣谨遵圣谕。”
晏梓伏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葛铁很有眼力见地找了个由头出去了,还帮忙把门关上。
欧阳珏心道,你们倒是心大,也不怕我被逼急了弄死你们皇上。
晏梓伏又忍了再忍:“你一定要这么对朕?”
欧阳珏:“臣不知道皇上所言为何。”
晏梓伏:“你可以更亲近朕一点儿,或许,可以更依赖朕一点儿。”
如果不是要继续扮着顾知觉的身份,欧阳珏几欲笑出声来。他特别想捂着肚子问晏梓伏一句:皇上您是不是该吃药了?
亲近?生前的欧阳珏够亲近他了,近到距离都成负了。
依赖?生前的欧阳珏也很依赖他,毕竟欧阳珏当初不过一个字都不识的贫苦乡野小子,若没有碰上晏梓伏便还不知道在哪里种地捞鱼呢。
可结果呢?结果是狡兔还没尽走狗就被烹了。
欧阳珏一边想笑,一边心寒得想发抖。他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起身,朝着晏梓伏跪下,道:“臣不过与罪臣戾悼侯相貌相似,却并不是他。况且即算是他,臣斗胆猜测他也绝不会再敢亲近和依赖皇上。所以臣请皇上要杀要剐尽管下旨,臣此生福薄无法报效朝廷,望来世投于明君盛世。”
晏梓伏的神色渐渐地冷了下去,手在被褥下用力地攥成拳:“你说朕不是明君?”
欧阳珏道:“直接点说,您对戾悼侯与臣的所作所为都是昏君才能做出的行径。”
☆、上朝听封
寝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死静。
欧阳珏想忍,可他实在忍不下去。他以为自己能平静地面对晏梓伏,可这只是自以为是罢了。他想自己对不住的人除了家人外大概又得加上一个顾知觉本尊了,除此之外晏梓伏倒也不会迁怒到顾淮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晏梓伏道:“朕当初连他都能杀,遑论一个你。你是在故意求死?”
欧阳珏:“世人都只想求生,能活着谁也不会想死。”
晏梓伏:“你以为朕真不会再杀你第二次?”
欧阳珏心中一寒,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仰着脸,目光复杂地望着晏梓伏。
晏梓伏有一瞬的悔意,但稍纵即逝,快得令人捉不住痕迹。
欧阳珏却笑了:“首先,臣是顾知觉,不是戾悼侯。其次,臣相信皇上杀了戾悼侯一次,就还能杀他一万次。”
晏梓伏死死地盯着欧阳珏的眼睛,拳越攥越紧,咬着牙,红了眼,一副比欧阳珏更委屈的样子。
***
欧阳珏半夜被扔出了皇宫,孤身游荡在无人的街上,颇有几分像鬼。
他又转念一想,其实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人是鬼。
他望了望镇国将军府的方向,还是转身朝着丞相府走去。
顾淮半夜还没睡,听说侄子回来了惊喜得扔下笔就往外走:“知觉!”
欧阳珏由他拽着问东问西,无非是问皇上的情况。欧阳珏道:“皇上服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毒物,然后自己摔晕了,所以才耽误到此刻放侄儿回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他此刻还活着。”
顾淮隐约从侄子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不满,仿佛皇上就不该继续活着……咳,倒也正常。
顾淮叹了声气,按着欧阳珏坐好,又去关了书房的门,犹豫了一阵,将服药一事的前前后后都说了出来。
自从当年欧阳珏被赐死后,晏梓伏就有些行为怪异。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是为了什么,便有那投机的佞臣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高人”——说穿了就是个术士骗子——只不过这人确有些装神弄鬼的本事,哄得晏梓伏十分信任他,非得拽着他给欧阳珏招魂。
当然这事只有少数些人知道,掰着手指头算也就晋王晏凤元、丞相顾淮、近侍葛铁这仨人知道。三人当然极力劝阻,一来这一听就是一派胡言,二来若真招成了……那还不如没成!欧阳珏生前就是个祸患,万一死后怨气积压成了厉鬼,被招来的第一件事岂不就是掐死晏梓伏?!
(听到此处,欧阳珏心道,早知道你们都这么看我,我复活后第一件事就该是把你们都给掐死了再说!想我一片丹心赤诚为国为民为社稷天下(&¥#……*)
那术士便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块有异香的大石,令能工巧匠将之雕成了欧阳珏的模样,并将碎屑以秘法炮制做成了熏香。从此只要晏梓伏服下术士进献的丹药,加之焚香,就仿若见到帷幔后的雕像真成了欧阳珏回魂而来一般。
晏凤元仨人自然轮番苦劝,可晏梓伏油盐不进,他们又不敢把事闹大了让其他人知道,也是颇为难。
后来晏梓伏忍不住起身朝帷幔后走去,他自然只能摸到冰冷的雕像。美梦似乎在一瞬之间被戳破了,他恼羞成怒地令人将术士关入天牢,又一把火烧了留召台。
烧了一半就降下大雨灭了火。晏梓伏觉得这可能是欧阳珏在天之灵不高兴了(欧阳珏:他果然脑髓抱恙了是吗……)便不再让人继续拆留召台,只是也下了狠心让葛铁将那些药丸都毁了,这次不知怎么的居然又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