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欧阳珏倒信了这并非陷阱,毕竟看起来顾淮不会真帮着皇帝坑侄子。可他好不容易脱身,确实不想再惹是非,何况就算晏梓伏有病或吃错了药也该找太医而不是找他,除非吃的是春|药……他大爷的,就算是吃了春|药也该去皇后或者那堆男宠才正常!
见欧阳珏一脸漠然不在乎的样子,葛铁只好向顾淮求助。
顾淮:“这……知觉,你跟葛公公去吧,他会保你无事归来的。”
葛铁点头如捣蒜:“奴婢拿命跟状元郎发誓,只要圣上没事,奴婢怎么也会把状元郎安安生生地送回丞相府。”
欧阳珏烦得要死,只好点头。
***
留召台在一座偏远的宫殿当中,而这座宫殿看起来曾被打砸过,四处还残留着斑驳惨淡的痕迹,狼藉得连道路都不好走。
欧阳珏生前喜欢拉着晏梓伏饭后散步,两个人几乎逛遍了皇宫,却似乎并没见过这个地方。欧阳珏便试探地问:“葛公公,这座宫殿看起来破旧,可材料又似乎是新的,究竟怎么回事?”
葛铁在前头引路,头也不回地道:“状元郎好眼力,这宫殿是这几年新建的。”
欧阳珏道:“建了又砸了?”这么浪费民脂民膏,怎么没人参晏梓伏?!想当初他欧阳珏拿自己的俸禄给小妹买了些良田打算当嫁妆都被吴显微那群人参得昏天暗地。那群人真是有病,就不能用脑子想想他一个堂堂镇国将军的俸禄难道还买不起几块地?还需要靠收受贿赂?!何况俸禄不拿出来用在该用之处,难道等战死沙场了再拿出来打金棺材吗?真是为骂而骂的一群哔——
葛铁没再答他,只走在前头推开了大殿的门:“奴婢在外头,您进去吧。您进去后或许就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欧阳珏:“……”卖什么关子啊。
他狐疑地看了看葛铁,考虑了一下,还是朝里走去。他倒不是多信任晏梓伏的品性,而是对顾淮还有最后一丝的信任,哪怕曾经的亲近远疏截然相反。
宫殿里没有点燃许多烛光,四处挂着帷幔,被过堂风一吹,微弱的烛光闪烁,轻飘飘的纱帐飞舞,格外地渗人。欧阳珏有了个可怕的联想,他特别怕看到自己的尸身被藏在这个诡异的地方,那也太恶心了,都得烂成一堆白骨了吧……
欧阳珏打了个冷战,继续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没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脸上因想象而嫌恶的表情有些凝固,有些不可置信。
☆、招魂,喊魂
晏梓伏宽衣大袍地坐在留召台上发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殿内另一边的重重帷幔后面隐约有人影闪现——正是欧阳珏的身影。
欧阳珏自然认得出自己的身影,他一时懵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敏锐地嗅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幽香味。自先帝始,皇族及至朝臣士族们都以熏香为风雅事,因此欧阳珏生前也不得不附庸风雅熏一熏,更别提他跟着晏梓伏进进出出的一起薰了不少皇帝的特供香——欧阳珏自诩也算遍闻天下香味,却从没闻过这股味道。
他想起了来之前葛铁和顾淮的对话——
“皇上又吃那药了……他又去了留召台……”
他心中一顿,结合前后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象。倘若事实是他所想那样,也难怪葛铁与顾淮是那样的神色了,也难怪顾淮宁可把侄子再送进宫里。
欧阳珏越想越慌,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那道酷似自己的人影走去,一把扯开帷幔。
帷幔后头没有人,只有一尊人形的石头塑像,雕成了欧阳珏生前的模样,还穿着甲胄,腰间别着剑,仿佛风尘仆仆地刚从战场归来。
那股幽香越发浓厚,令欧阳珏越闻越心里莫名发慌,甚至还有些晕眩欲呕。他皱着眉头四处看了看,抬脚踹飞了正在袅袅冒烟的鼎炉,随手端起一旁的水盆倒向仍旧燃着的香。
重重的哐啷几声响,总算惊醒了仿若沉浸在梦里的晏梓伏。晏梓伏见着面前的满地狼藉,他正要骂人,抬眼的瞬间就没了火气,惊喜道:“阿珏?”
欧阳珏横眼望了他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蹙着眉头转身要出去。
晏梓伏忙从留召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上去,从背后抱住欧阳珏,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欧阳珏被叫得心烦,低声骂道:“鬼知道你叫的哪个阿珏阿觉……住口,松手,不然揍你!”他生前从没这么对晏梓伏说过重话,但死都死过一次了总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再这么下去早晚他也得被晏梓伏再害死一回。
晏梓伏闭了嘴,可手却不肯松。
欧阳珏长吁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欧阳珏已经被你一杯毒酒赐死了,你放过他,让他做个自在的鬼吧。他生前活了二十多年从不欠你什么,你又何必连一个死人也不放过呢?”
晏梓伏的手又紧了紧,死死地扣着欧阳珏的衣服,指尖都泛了白,还微微地发着抖。
欧阳珏继续劝:“你信招魂这种江湖把戏是不是傻?就算招来了你又想怎么样?指望欧阳珏原谅你?你不如忘了他,去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我觉得他会更高兴。”
晏梓伏的手终于松了松。
欧阳珏无声地叹了道气,把晏梓伏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然后他就听到了晏梓伏摔倒在地的声音。
欧阳珏慌忙回头,及时把晏梓伏捞在怀里。晏梓伏整个人都软趴趴的,像被抽走了筋骨只剩了肉似的,双眼似合未合地半垂着眼帘,又默默地揪紧了欧阳珏的衣袖,嘴里嘀咕着什么。
欧阳珏犹豫一下,附耳去听,只听到他一直在叫着“阿珏”。
欧阳珏心道,他娘的果然是在喊魂。
还真是喊魂。
能不能别喊了。
欧阳珏忍无可忍地把他往地上一扔,起身就要走,却走不脱身——衣袖还被死死地拽着。他犹豫了半天,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断个袖,总觉得那就更说不清楚了。
“行行行,阿珏在,你别喊了!”欧阳珏无可奈何道,“阿珏现在让你松手,你不松手阿珏就去自杀!”
晏梓伏却没松手,反而顺杆子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欧阳珏身上,仰起脸就吻了过来。
欧阳珏没料到前一刻还软趴趴的人突然来了力气,猝不及防地就被推倒在了地上。他愣了一眨眼的工夫,立刻就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却忘了此时自己的身体毫无内力,而对方虚归虚却着实算个练家子。
挣扎无果,欧阳珏只好放弃挣扎,心道,就当被狗啃了。
结果那狗啃着啃着就把爪子往衣服里摸。
欧阳珏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随手摸到一个硬物就砸了过去。
晏梓伏应声倒地。
欧阳珏:“……”
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坐实生前的罪名之一:意图弑君。
***
晏梓伏还昏迷不醒,太医们面色严肃,太后哭天抢地,皇后冷若冰霜。
欧阳珏跪在寝殿门外默默地看雨。
真是一场好雨,看来来年又是个丰收年。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瞥见了眼前绣着凤尾的裙摆,忙兢兢业业地道:“禀皇后,这不关臣的事,臣进去的时候皇上已经摔倒了……”
他想得明白,若晏梓伏没醒,也没法儿指证他;若晏梓伏醒了,自然也不会指证他:总而言之谁认罪谁傻。
皇后沉默了一阵,道:“你就是顾知觉?”
欧阳珏道:“是。”
皇后道:“你进去陪着皇上直到他醒。”
欧阳珏仿佛已经看到晏梓伏长睡不醒于是自己被皇后塞进皇陵里陪葬的未来了。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皇后也真是不可捉摸。
皇后说完就带人扶着太后走了,欧阳珏起身走进了寝殿里。
太医们的神色很平缓,这代表着晏梓伏很快就会醒了。欧阳珏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不希望还没立太子的晏梓伏死,也不想自己被塞皇陵陪葬。
欧阳珏一点也不客气地径直坐到龙床前的踩榻上,背靠床沿,两眼放空地思索人生。
太医们偷偷地多看了他几眼,又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葛铁故意问:“徐太医,圣上何时能醒?”
徐太医配合地答:“许是今夜子时前后方能醒。只是圣上醒后切忌思绪激动焦虑,并且再不能用那香了,否则……”
葛铁不接话,只拿眼去瞧欧阳珏。
欧阳珏心道,关我屁事。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状。
葛铁叹了声气,让小太监引着几位太医下去,寝殿里只剩下了三人,其中一个躺在那里昏睡不醒,另外两个气氛尴尬。
沉默了一阵,葛铁道:“奴婢知道这话不该奴婢来说……”
欧阳珏心道,那就不要说。
☆、昏君?明君?
葛铁继续道:“就当是为了江山社稷,状元郎也权且让一让圣上。”
欧阳珏生无可恋地望着葛铁,内心在呐喊:他是皇上他了不起是吧???让我怎么让?让他搞我?还是我搞他?搞完一杯毒酒再杀我一次?
葛铁瞧着他的神色:“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状元郎先莫生气。圣上已经答应了不会再对状元郎……咳,状元郎便好生留在朝中做事,君臣和乐,叔侄同朝,本就是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