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珏仰起头,望着一脸关切的娘和小妹,带着哭音道:“顾某吃不惯辣食……”
欧阳娘做饭的时候可没想到这点,她虽然心知顾知觉不是自家儿子,可难免就忍不住顺着那张脸做了儿子最爱吃的辣食。现在顾知觉这么一喊,欧阳娘顿时悟了这终究不是自己那早就死也不见尸的儿子,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忙侧过身去捻着衣袖擦干眼角,朝顾知觉笑道:“是大娘糊涂了,也没问你吃不吃得惯。下回……下回你来大娘绝不放辣。”
欧阳珏情不自禁地想像儿时那样去擦擦娘的眼角,可手刚动了动就止住了。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是顾知觉而非欧阳珏,更不是阿福。
一桌饭吃到最后全都在红着眼憋眼泪,唯一冷静的人是葛铁,他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忍不住蹭到晏梓伏身边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葛铁其实也有点动情,不过他最多是觉得自家皇上有点惨,那边一堆人抱成一团跟一家人似的,皇上就只能坐这儿眼巴巴地看着,也没人敬他酒也没人给他夹菜……这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这镇国将军府的人敢这么干了。
确实天也晚了,晏梓伏起身:“阿觉,走吧,朕送你回丞相府。”
欧阳珏终于松开了他爹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跟爹娘妹妹告辞,又摇摇晃晃地朝着晏梓伏走去,看在晏梓伏眼里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狗,十分可爱惹人疼。
***
出了将军府就进了马车,欧阳珏闭眼跟着马车晃啊晃。
晏梓伏坐在对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离开座位蹲到他面前,轻轻地将手覆在他肚腹上。
欧阳珏几乎是瞬间捉住了晏梓伏的手,眼睛也在刹那间睁开了望着他,里面盛着五分醉意五分防备。
晏梓伏仰着头望着他,眼神有点悲戚,好像做错了事的人是欧阳珏。
欧阳珏心想这大概是自己喝醉了看错了的缘故,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皇上,臣不是欧阳珏,臣只是顾知觉。”
“朕知道。”晏梓伏反过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朕知道你不是阿珏,还好你不是他,不然朕还得再杀你一次。”
欧阳珏笑了笑,肚子里又一阵翻腾。他只能百无聊赖地比较着究竟是这副肠胃吃了辣椒之后疼得厉害还是当初喝了那杯鸩酒后更疼得厉害。这么一想,他不光肚子疼,连心口都疼了起来。
晏梓伏犹豫着还打算说点什么,却被欧阳珏挣开了手。
晏梓伏不折不挠地又伸手去抓,欧阳珏却已经迅速地撩开车帘:“停、停!”
葛铁被突然冒出来的头给吓了一跳,忙令打马小太监停了下来:“顾大人您这……”
欧阳珏窜下车去扶着路旁的树干就干呕起来,边呕边想顾知觉以前究竟过着什么日子,辣不能吃酒不能喝,就连打架都打不起来!!!
晏梓伏跟下了车,站在一旁望着他干呕,原本在车上热切的脸色又冷淡下来,眼里带着些审视,居高临下的,充满质疑的。终于,他讽刺地开了口:“别装了。”
欧阳珏胃里还在翻腾,耳朵却先听到了这三个字,稍抬起眼一时不能明白地望着对方。
晏梓伏的笑颇有几分此时微风的凉意:“欧阳珏嗜辣你就一吃辣便腹疼,欧阳珏好酒你就一喝酒便呕,你以为这样朕就会放过你?”
欧阳珏一时都忘了继续呕,呆呆地望着生起气来的晏梓伏。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这鬼身体就他娘的这么弱他自己也不想啊!可话到了喉咙眼儿里却憋住了。
他微醺,可还没醉。
晏梓伏见他一副窘迫样,也不继续装呕了,顿时更加气恼,眼色更冷,伸手就掐住他的脖子。
欧阳珏没反抗,反正要死要活只是晏梓伏一句话的事,他反抗也没用,便垂着双手,仰着脸,一副任君鱼肉的无辜模样。
还好晏梓伏用的力气并不大:“朕的耐性是有限的。”
哦,这么巧,我也是。欧阳珏无惧无悲也无喜地望着晏梓伏,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坦然。虽然这么做可能不够爷们儿,但他就是不想原谅晏梓伏。可他也说不上恨,或许更多的是不能释然。
晏梓伏又开口了,这次换了柔和的语气,哄骗似的:“只要你不再成为第二个欧阳珏,只要你觊觎的不是江山,其他的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欧阳珏心道,听你哄呢?江山不给是自然的,可钱啊地啊美女啊你照样不会给!
当初外人看着镇国将军欧阳珏靠着佞幸要风要雨的,哪里会知道晏梓伏对他是最抠的,赏赐看着跟水似地往将军府流,可仔细一算,那些不是欧阳珏立了功该得的就是晏梓伏从自个儿私房府库里拨的,从未动过国库一丝一毫。在这上面晏梓伏分得门儿清。
那个时候欧阳珏情人眼里出西施,瞧着晏梓伏这抠门样还觉得特别可爱,念着“臣的皇上是个明君”就把人往怀里搂了。可现如今想一想,大概……算了,身为皇上他也没做错,他确实是个懂得权衡利弊公私的好皇上,如此而已。
些许是谁也没错,错的是感情,本来所有事都不该有的。
☆、分梨还是分桃
欧阳珏刚才呕得有点儿猛,脑子有点儿乱,想事想得慢,抱着树干有点涣散地望着晏梓伏发呆。
晏梓伏见他这样,心里一软,缓缓朝他倾过身去。
欧阳珏这下子回过神了,他猛地站直,推得晏梓伏一个踉跄。
远远旁观的葛铁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看传奇故事,比如皇上吃饭时被全桌子忽视,比如皇上索吻时被对象推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欧阳珏揉了揉脸,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却终于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去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踱步而去。深夜里街上再没有其他人,树叶被风吹落枝头,卷着旋儿落了下来,挡住了晏梓伏远望的眼。
晏梓伏在原地站了会儿,觉得果真是夜凉如水。
***
虽然尴尬,但朝还是要上,散了朝还得跟着皇帝记史。欧阳珏时时刻刻把一张脸拉得老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情愿。
平日里晏梓伏每天做的事都大同小异,起了床去上朝,散了朝去吃东西批奏折。今日他却留了众臣摆宴席,说是没事聚一聚。
众臣都木然着脸,想也知道这种寻常百姓家才喜欢没事就把一堆人聚一块吃饭的习惯是谁教给皇上的。但又想想好歹这要比上次皇上心血来潮非得在御花园里亲手辟块菜地体验农民辛苦来得好。
这次摆宴就连后宫都来了,太后牵着皇后,皇后身后跟着刘妃——这是后宫仅有的三位主,至于那一堆男宠大臣们只想当做从来不知道这回事。
晏梓伏请太后坐上首,他坐到一侧,皇后施施然地带着刘妃去了另一侧。
欧阳珏认命地站在晏梓伏座后,书写:皇上无缘无故摆宴席,劳民伤财。
晏梓伏回头看他:“你坐朕身边来。”
欧阳珏默默地看向皇后,指望皇后扔自己几个眼刀子或者干脆指着自己骂一通小妖精之类的,这样自己也有个台阶下。
然而皇后正笑着给太后剥桔子,一副婆媳融洽的模样,压根没在乎皇上会不会被外面的小妖精给勾搭走或者皇上会不会勾搭了外面的小妖精走。
倒是一众大臣们默默地瞅着欧阳珏和晏梓伏。
顾淮满脸写着“众目睽睽朗朗乾坤竟如此一言难尽”的悲愤之色,还没开席就仰头喝了三杯酒。
欧阳珏缓缓地朝晏梓伏身边挪,缓了又缓,缓了再缓……
缓兵之计确有奇效,忽然对面刘妃捂着嘴背过身去,慌张间连茶碗都打翻了。
全场都静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干呕个不停的刘妃。
太后一脸惊喜:“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欧阳珏停下挪动,心道,太后您老人家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了,刘妃还能是怎么了,当然是有龙胎了啊。
晏梓伏看了看欧阳珏,欲言又止,转过头时已经露出了笑容:“宣太医。”
刘妃有些慌乱:“皇、皇上,臣妾可能只是吃坏肚子了,不必劳师动众。”
晏梓伏起身朝她走过去,牵住她冰冷的手,笑得更温柔,安抚道:“你不必紧张。”
刘妃更紧张了,几乎就要说了实话:“臣妾……”
皇后也转过身来将手搭在了刘妃的手上,笑得和善无比:“皇上让你不必紧张,你就不必紧张,安心即可。”
刘妃紧张得都要哭了,恨不能一头撞死当场。
在大臣们看来却是帝后妃其乐融融实乃万家楷模,最要紧的是若刘妃真有了龙胎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一件,皇上要能因此事唤醒父性从此洗心革面专心生子便是本朝国运气数仍在的最佳证明了。
在欧阳珏看来,他觉得刘妃肯定做错事了,肯定得被帝后这对黄鼠狼玩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刘妃真怀有身孕了,而这身孕不是晏梓伏的。至于晏梓伏为何能查都不查日子就知道这一点,除了他至少这几个月内都没碰过刘妃之外不作他想——欧阳珏甚至猜了猜是否晏梓伏从来都没碰过刘妃,不过转瞬就抹去了这个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