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遇:“王爷有令,在外一切听从顾大人吩咐,请大人示下。”
欧阳珏:“哦……哦。”
***
皇宫里。
晏凤元坐在御书房的侧桌后头看奏折,放在手畔的夜宵已经凉了。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他换了一盏茶。
晏凤元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捏了捏鼻梁,问:“皇上怎么样了?”
小太监:“回王爷的话,皇上刚醒来不久,服了药,吃了点粥,把吴显微大人召进了宫。”
晏凤元的手一顿:“吴大人?皇上召他进宫做什么?”
小太监:“不知,皇上屏退了其他人,连葛公公也不在里面。”
晏凤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
寝殿里。
吴显微如往常一般进来行礼,看着葛铁领人退出去且关了门,这才脸色忽变,像是扑过去一般到了床前:“皇上究竟是怎么了?”
晏梓伏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粥碗都打翻了:“你别一惊一乍,朕没事。”
吴显微捧过他手上的碗:“臣来拿着。”又问,“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
这几天晋王和顾相把晏梓伏中毒的消息牢牢地锁住了,对外只说皇上身体抱恙要静养一个月,一切政务都由晋王代摄,而晋王又把事情都分给了顾相及一众老臣。吴显微直觉不对便屡次要求见皇上,却每每都被挡了回去,直到晏梓伏亲自下令宣他过来。
晏梓伏摇头:“没事,朕就是中了个毒。”
吴显微:“……”这叫没事???
晏梓伏:“你别急,这毒不难解,阿珏已经去给朕取药了。”
吴显微:“顾知觉?”
晏梓伏:“不是。”
吴显微僵了僵,沉默地望着晏梓伏,好一阵才道:“皇上,欧阳珏已经死了。”
晏梓伏:“对,他是死了,但他又活了。”
吴显微:“人死不能复生。”
晏梓伏:“或许他命不该亡,所以又活了。世事这么奇妙,怎么就不能多这一桩?”
吴显微气极反笑:“世事再奇妙也不能让死人复活,皇上这是癔症了。”
晏梓伏竟也没生气,反倒笑道:“朕都能被莫名地偷龙转凤当上皇帝,为什么死人就不能复活?”
吴显微面露悲怆:“若如此,请皇上告诉臣,小槐村十三户七十五口人为何不能复生?”
晏梓伏:“你问朕,朕又能去问谁?”
吴显微:“皇上,若欧阳珏复生,死的就会是我们了。”
晏梓伏:“朕不信。”
吴显微:“他效忠的是晏家皇室,是坐拥江山的皇帝,而不是你。”
晏梓伏:“朕就是皇帝。”
吴显微欲言又止,看了他一会儿,并不说话。在这样的目光下,晏梓伏渐渐地感到茫然:“表哥,这些年朕想了很多。就算阿珏他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拿朕怎么样,朕兢兢业业地做这个皇帝,没做过任何错事……”
吴显微:“是,你只有一个错,唯一错在你根本不是晏家血脉。”
晏梓伏:“这些年那些藩王割据都平得差不多了,一旦有了缓气的时机朕立刻让位给晋王。朕从未贪图过这个皇位,最初会被当成晏梓伏也非自愿,朕根本就没有做错过事,他为什么要厌弃朕?”
吴显微:“因为当初杀他是你亲自下的旨。”
☆、皇帝的身世
吴显微守在旁边,晏梓伏渐渐地又昏睡过去。睡梦里他又看到了家人。
其实是跟欧阳珏家差不多的乡野村民,最多晏梓伏家族祖上曾是前朝皇室,只不过都过去这么多世代早已不太在意了,就老老实实地守在宁静安逸的乡村里诗书传家罢了——祖上传的规矩,家中后代不许出仕,不许给新朝效力。
晏梓伏那时才五岁,整天跟着大几岁的表哥漫山遍野地疯跑着玩。家人看着就烦,便早早给他还有表哥开了智塞去邻村学堂里读书收心——没办法,他们家族的学堂里教的东西小孩难以听懂。
某日晏梓伏回家就看到了十来个男人跪在家门口,为首的男人儒雅有侠气,抱着个昏厥的小孩,苦苦求族长救治。
族长不答应,紧闭家门。
只有个大婶从旁路过,好心好意劝道:“你们回去吧,族长说了不救就不会救的。”
竹樾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初我遭人暗算重伤倒在山林里,族长与我素昧相识也妙手回春救了我,为何今日就不肯救这个孩子?”
大婶欲言又止,摇摇头走开了。
晏梓伏年纪尚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乖巧地不去瞧热闹,贴着墙角默默回家。
家里父亲跟母亲正在说话。母亲心软,劝道:“那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就不肯救?那孩子跟咱们的孩子一般大小,我瞧着也不好过。”
父亲别过头去:“不关你的事,别瞎搀和。”
母亲就不乐意了:“不管关不关我的事,你总得给个道理吧?”
耐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父亲还是说出了原因:“那个孩子中的毒只有大内才有,是皇室秘毒,你说他来自哪里?”
母亲一愣:“那孩子……你的意思是那孩子是皇室之后?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遭皇家害了的孩子呢。”
父亲叹了声气:“平白没事的皇室谁去害别人家孩子?就算如此,那孩子也无外乎就是晏家的,只要是晏家的,我就不能救。”
祖训在那里摆着,母亲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而竹樾就这么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肯离去了。
这事就这么搁下了,也没人再去多想。
直到一个月后,晏梓伏跟表哥两个人贪玩,下学归家途中又捉蝉掏蛋玩到了傍晚。两个人玩完了才后怕起来,一边绞尽脑汁想着理由一边朝家里走去。
表哥:“不然就说下学后你拉肚子了吧。”
晏梓伏:“咱俩这个月第五次拉肚子了不太好吧?我不想吃药!我爹肯定知道我们在骗他,上次那药好苦,他是故意的。”
表哥:“那说先生留了我们堂。”
晏梓伏:“为什么留堂?”
表哥:“因为没做功课……”
晏梓伏:“表哥你是不是傻?”
表哥:“你还想不想我带你玩了?要不是你非得去掏鸟蛋我们至于现在还没到家?那你说我们找什么借口?”
晏梓伏:“说先生的女儿喜欢你,所以下学后还非得拉着你一起温书。”
表哥:“你当我傻???”
两人吵吵闹闹地往回走,忽然表哥一把拽住他就往旁边的林子里窜,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
晏梓伏自小就伶俐,与表哥也熟得很,当下还以为是表哥眼尖看到父亲了,便乖乖地闭嘴躲好。不料当他看清楚眼前一幕后,差点就叫出了声。
眼前的小槐村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小道上,烟火四起。一个年轻的族人浑身是血从屋子里跑出来,却被身后的人长剑穿胸,缓缓倒下。
晏梓伏看到持剑的人正是前几日里跪在家门口求医的人。
晏梓伏急着就要起身往村里跑,却被表哥死死地拖住了:“你傻是不是,快逃!”
晏梓伏被表哥揪着手跑入林子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爹我娘……”
表哥:“肯定都死了!”
晏梓伏:“我要去救我爹我娘!”
表哥:“救你个头,你先救你自己吧!”
两个孩童就这么相互拽着手,一口气逃到了邻村。
表哥平日里看着不靠谱,但此时竟格外地清醒:“思和,你听着,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那个人是求叔叔救人不成就报复来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但无论如何,我们要逃,不然他会连咱俩一起杀了。我们不能回去,因为我们俩谁也救不了。”
晏梓伏愣了半天:“可,可我爹娘……”
表哥:“死了!都死了!我爹我娘也可能死了!村子都被烧了你指望谁活着?就算活着也肯定是逃了!”
晏梓伏这才后知后觉地哭了出来,他也不敢大声哭,害怕招来歹人,只敢咬着手,哭得浑身一抖一抖的。
表哥也哭了,边哭边抹眼泪:“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先想想怎么逃吧。要不我们去找先生……”
晏梓伏被表哥牵着走了几步就不肯走了,缓了一会儿才抽噎着道:“不要连累先生。”
两个表兄弟又怕又慌又饿又累。
晏梓伏哭够了,忽然说:“我们去报官吧。”
表哥横他一眼:“官衙才不会管。”
晏梓伏:“死了这么多人怎么不会管?”
表哥:“你也知道死了这么多人,就以李县令的为人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会去帮你追凶手,只会让凶手找到我们好吧?”
两人又陷入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办。晏梓伏垂着头踢小石子儿,又想哭了。
直到表哥忽然一声低呼,拽住晏梓伏往旁边的林子里一塞,自己则转身就跑。
晏梓伏跌了个狗吃屎,却直觉自己此时不该出声不该动,愣愣地透过枝叶看那边。
他看到那道可怕的白色身影更快,一闪就拦在了表哥的去路上,正是那个竹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