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抓着貂裘心里盘算着怎么让县令大人忘了这事,好让他把这件貂裘占为己有。
百无聊赖的在床上坐了会儿,安乐忍不住站起来走了几圈又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他瞄了一眼桌上的墨砚,略惊愕的发现它已结冰,安乐随后露出了微笑。
披着貂裘,手捧手炉,安乐大摇大摆的走向县令大人的书房。
县令大人的书房中放着暖炉,比安乐那间杂屋暖和多了。
安乐在门上敲了三声,县令大人清冷的声音传来,“进来。”
安乐笑嘻嘻的推门进去。
县令大人坐在桌前头也不抬,“何事?”
安乐道:“借墨砚。”
县令大人接着火光看着手中汗青,“为何,你那杂屋什么没有?”
安乐觉得大人话中有话,不过他当作表面话,“天气寒凉,墨砚结冰了。”
县令大人轻笑着抬眸,然后愣住了。
“终于记起手炉的作用了?”
安乐干笑道:“多谢大人早上提醒。”
县令大人又扫了一眼安乐肩上的貂裘,安乐厚脸皮的顶住了。
两人对视了半晌,县令大人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将柜子里的墨砚取出放在桌上。
“你要写什么就在这里写吧。”
安乐暗中笑得万分狡黠。
县令大人却又接道:“省得你把本官的墨砚也摸去。”
安乐不笑了,“……”
对着一张宣纸和墨砚,安乐提笔顿住了,任由一滴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
其实安乐也并不是想写什么画什么,他只是闲了,冷了,想找个借口呆在县令大人的书房里暖和一下。
不过既然纸笔都拿出来了——
县令大人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安乐,他已经起身,悬着胳膊在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写画着。
县令大人收回了目光。
一人手捧汗青,一人提手悬笔,灯下静默着。
灯芯慢慢低了下去,火光减弱,最后熄灭。
县令大人这才抬眸开口道:“安乐,去挑一挑灯。”
安乐撇撇嘴放下笔调侃道:“大人,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大人照明?”
县令大人冷笑道:“你这颗心也能叫丹心?”
安乐跟着笑笑,去挑了挑灯,火光又亮起来,县令大人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往那张纸上瞥了一眼。
挥毫写意,却也有细细的工笔,潇洒的泼墨是一片江雪。
一舟,一人,一江雪。
“还在想江雪独钓?”
安乐微笑道:“一生至愿,一世所求。”
县令大人看着那一片广阔江雪中的孤舟,轻声道:“只为如此?”
安乐笑道:“若能如此,便已无憾。”
县令大人看着安乐带着笑意的眼睛,没有任何嘲讽和不屑,清澈且认真。
不为利禄,不为权势,不为虚名,却只是痴痴向往江雪一孤舟,他说,这是一生至愿,一世所求;他说,若能如此,便已无憾。
县令大人恍然发现,安乐或许并非他想的那般狡黠阴狠。
安乐见大人迟迟不回声,便理了理纸笔,道:“大人,我先回去了。”
县令大人沉吟道:“恩。”
安乐欣喜县令大人并未让他放下貂裘再走,便趁大人还未改意前先踏出了门。
天色渐亮,灯火不再耀眼,书房暖气未散,却少了一人,县令大人觉得微寒。
“难道是因为把那件貂裘让给他了?”
县令大人唤人泡茶,静静坐在桌前却再也无心看那汗青一眼。
他一直这般坐着,直到茶盏放在他的面前。
县令大人抿了一口茶,目光扫到了安乐那副江雪孤舟上。
左上角有大片余白,两侧梅影参差,一片茫茫江雪上只一孤舟飘荡,渔者身影隐约不清,但县令大人觉得他应该在笑。
——并非欲渔,只为江雪。
在右下角的一片梅影中,县令大人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潇洒的大字——独。
黑衣男子走进书房却见县令大人正提笔绘着丹青。
“大人?”
县令大人抬眸,黑衣男子走上前来问道:“大人不是怀疑上次出手相救之人是安乐么?既然如此,属下就去查——”
县令大人淡然道:“哦?如何查?”
黑衣男子道:“安乐总会有沐浴之时,若他有伤——”
县令大人打断道:“此事不急,不必费心。”
黑衣男子便默然,他偷偷扫了一眼县令大人笔下那副丹青,依旧是一个人,大人最近的丹青一直都是这人,侧身,散发,大人却依旧未绘上此人的脸。
县令大人忽然轻声问道:“小二,你一生所求是何物?”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道:“别叫我小二。”
“好的小二。”
黑衣男子道:“……大人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县令大人放下了笔,调侃般的笑道:“就是想问问。”
黑衣男子默默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主子,是主子,主子,是他给自己发工钱的,发工钱,工钱——
“莫约是发财吧。”
“……”
这回轮到县令大人无言了。
黑衣男子好奇道:“大人所求为何?”
县令大人呷了口茶,微凉。
“不清楚。”
黑衣男子笑道:“大人可以慢慢找。”
县令大人望着丹青中的人,轻声道:“或许已经找到了。”
黑衣男子却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县令大人道:“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黑衣男子却道:“大人,还要继续盯着安乐么?”
“他在府中时就不必了,若他出府你便跟着吧。”
“是。”黑衣男子退下了,翻窗退下的。
县令大人:“……”
笔又起,笔尖染墨落于纸上,画像中的人脸被细细勾勒成形。
那是一张明艳昳丽的,安乐的脸。
第50章 三枚铜板,赌这一盘(中)
从县令大人的书房中出来,扑面而来的便是凛冽的寒风。
安乐抖了抖,小跑向自己的杂屋,腰间别着的酒葫芦中还剩一半的白酒,安乐将其解下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
冷酒入喉,扬起暖意,却须臾间散去。
安乐叹了口气,如今街上的行人渐少,欲顺手牵羊怕是不容易了,先前一掷全部的银两买了一场小醉,如今倒是再无闲钱了。
偏偏这个县令大人还不喜酒,架子上只有茶具和茶叶。
安乐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出神,胸膛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摸了摸床单下的一包药粉将其抽出。
褪了貂裘外衣和中衣,点点血渍染了一片,安乐叹了口气将绑在胸膛上的绷带解下换药。
这事让安乐一个人做有些艰难,伤口虽然只是裂开了一丝,但疼痛却一样彻骨,安乐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重新绑好绷带穿上外衣,安乐对着满屋子淡淡的血腥味儿发愁。哪怕再淡的气味也是躲不过被县令大人发现的。
安乐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
既然无法消去,那就用更浓烈的去掩盖。
安乐抓起酒葫芦往地上一洒,白酒的酒香袭人,安乐有些肉疼,不过他还是舍得的。
躺会床上,安乐将手炉放在肚子上取暖,嗅着酒香,安乐闭着眼养神,入寐。
县令大人坐在桌前对着那副丹青默然,他想将画中安乐的脸涂去,但笔尖却迟迟未落。良久,县令大人叹息一声,将笔放下,县令大人是个聪明人,比起义,大人更明白这是情。
不经意扫到了安乐的那副江雪,已经干了。
晌午。
县令大人等了会儿却不见安乐来用午膳。
县令大人呷了口茶起身走向书房,他取出安乐的那副写意走向那间杂屋。
安乐隐隐听见有人敲门。
“安乐——”县令大人清冷的声音传来。
安乐猛然惊醒,他连忙坐起瞥见地上染血的绷带,一脚将其踢到床下。
门外县令大人见安乐一脸睡意,道:“睡回笼觉?”
安乐尴尬的笑笑。
县令大人一只脚迈进杂屋却蹙起了眉。
安乐暗中心惊。
县令大人看向安乐,一脸不悦。
安乐额角冒出了冷汗,“大人?”
县令大人冷声道:“你喝酒了?”
安乐暗中猛然舒了口气,表面上干笑道:“大人鼻子真灵。”
县令大人冷哼一声迈了进去。
安乐连忙抽了椅子给县令大人,“大人找我何事?”
县令大人将那副写意掏出放在桌上,“你的东西记得带走。”
“是。”
“晌午了。”
安乐一愣,忽然展笑道:“吃饭了?”
县令大人:“……”
今日的菜色比以往多了一份清汤。
安乐疑惑的看了看县令大人,县令大人却一脸坦然。
安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
县令大人咽下一口饭道:“何事?”
“大人不是不喜汤么?怎么——”
县令大人道:“今日喜欢了。”
安乐:“……”
其余一如既往,饭后一杯温茶,和一盘桂花糕。
安乐原本想偷捡一块红烧肉的,却被县令大人冷眼一瞪,筷子一转,夹了一大把青菜。没肉垫着肚子安乐不太满足,他看着桂花糕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取了放在嘴边。
县令大人府上的桂花糕异常甜腻,安乐上次吃了牙疼。
但这次却不那么甜了,清淡的甜味在齿间散开,安乐有些惊讶。
县令大人看着安乐又拿了第二块桂花糕,不禁展了笑颜。
安乐余光瞥见,不觉愣住了。
不知为何,县令大人最近都比较严肃,本身就不苟言笑,变得越发阴沉了。
不过如今看来,县令大人也放松了些。
安乐想了想原因,他今早画了那副写意引大人侧目,画的内容是,独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