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道:“可是大人,京城那边——”
“我自然会妥善处理。”
“……是。”
县令大人取出一件貂裘披上迈出门槛。
东方已经泛白,雪未止,风未停。
县令大人走向后院,梅花的清香萦绕鼻腔,但梅花缀满枝头约莫还要几日。
县令大人蓦然看见安乐正站在石桌旁,县令大人走过去,发现安乐是在一个人对弈。
一盘棋才刚刚开局。
县令大人见安乐一人正盯着棋盘出神,便轻声道:“为何不坐下?”
安乐一惊抬眸,随后笑道:“大人不是告诫过不要天寒地冻时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么?”
县令大人恍然想起安乐这间杂物里似乎没有坐垫。
县令大人站在一旁看安乐落子,黑子第一手竟落在天元。
安乐右手执黑,左手执白,但棋路一场诡谲。
县令大人问道:“这种棋路,本官还真的从未见过。”
安乐随即大笑道:“大人,这不是围棋,是五子棋。”
县令大人:“……”
安乐笑罢,“大人这么早就起来了么?”
县令大人答非所问道:“稍后用完早膳随本官去买酒。”
安乐一愣,“大人想饮酒吗?”
“难道你垂钓的时候,没酒坐得住?”
安乐:“……”
早膳依旧是一碗清粥,一盘桂花糕,县令大人面前摆着一盏茶,而安乐面前摆着一杯清水。
安乐不满道:“大人难道早膳只吃一碗清粥么?”
县令大人气定神闲的答道:“以及一盘桂花糕。”
安乐:“……”
早膳后,县令大人见安乐已经准备出府,便开口道:“回去把貂裘披上。”
安乐停下来,转头道:“大人,四这个数字不吉利。”
县令大人知道安乐在说什么,但他依旧默然无言。
安乐叹了口气,回去披了貂裘才跟着县令大人出府。
街上比较冷清,安乐一手撑着那把素伞跟在县令大人身后,县令大人手中那把枣色的伞在一片皑皑雪色中显得十分惹眼。
他们走向离知府最近的那个酒铺,老板娘依旧那般骂骂咧咧。
安乐站在县令大人一旁轻声问道:“大人,我的酒钱不会让我自己出吧?”
县令大人微笑道:“你说呢?”
安乐嘴角一抽,“大人,我没那么多的银两。”
县令大人依旧微笑道:“与我何干?”
安乐揪心的摸了摸怀中的碎银子。
县令大人对老板娘道:“两壶杜康。”
老板娘利索的提了上来。
安乐摸出碎银子数了数,县令大人将银两往柜台上一丢,提起那两壶酒便往外走。
安乐依旧站在柜台前数银子,县令大人道:“还不走?”
安乐一回神,刚想说他还未付钱,但恍然县令大人把他的那份酒一起付了。
即刻展笑,“来了来了。”
安乐与县令大人齐肩走着,“大人为何不带自己的茶叶去煮呢?”
县令大人淡然道:“在船只上煮茶太麻烦。”毕竟除了茶叶还要准备水。
安乐想了想道:“大人可以拿雪来煮茶。”
县令大人斜了安乐一眼,“你来?”
安乐干笑道:“开玩笑的。”
县令大人意味深长道:“本官很期待。”
安乐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县令大人扫了一眼安乐手中那把伞的伞面,想起安乐所说的四大闲乐之事,不禁问道:“四大闲乐之事其余的是什么?”
安乐道:“大人好奇么?不过恐怕我没办法回答大人,因为师傅他也没告诉我。”
“为何?”
安乐想了想道:“那老头一共有四个徒弟,他说每个人都需做成一件,所以就只告诉每人较适合的一件。”
县令大人挑眉,“你们不会互相告知么?”
安乐耸耸肩笑道:“大人不明白‘最适合’的意思是什么么?是指我们的不足,虽然同为那老头的徒弟,但是每个人都不会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短处不是么?”
县令大人上下打量着安乐,冷笑道:“你的不足?可是江雪独钓足够弥补的?”
“哎,”安乐叹息一声,苦笑道:“大人还是小看我。”
县令大人嗤笑一声。
沉默了半路,安乐忽然道:“不过那老头自己可能就占了一项闲乐之事。”
县令大人心不在焉道:“你觉得那老头有什么不足呢?”
安乐却笑道:“太老。”
县令大人:“……”
但安乐很快又补充道:“我是说年纪太大。”
县令大人:“……”太老和年纪太大有什么区别?
安乐没注意到县令大人语塞的表情,继续道:“难道永葆青春也是之一?”
县令大人:“……”那应该已经不是闲乐之事了吧?那是修炼成精。
安乐一人在一旁唠唠叨叨的一路说回了知府,县令大人在一旁默然。
刚踏入府上,安乐忽然叫道:“大人!”
县令大人回眸道:“何事?”
“大人,不去买肉么?”
“……为何?”
安乐一脸惋惜道:“大人,饮酒就应该吃肉啊。”
“……为何?”
安乐一脸坚定道:“饮酒吃肉,赛过王侯!”
“……驳回。”
安乐一脸失望。
回到自己的杂屋,趴在桌上嘟囔着,“少酒无肉,怎成潇洒?”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自上次县令大人替他付了银两买下这只玉杯,安乐便从未想过要用它盛酒,一半是因为觉得杯子漂亮,用来盛自己那些便宜的劣酒是暴殄天物,一半是想着什么时候还给县令大人。
事实上,安乐心里始终记着自己欠县令大人的,而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欠他什么。
第54章 轻舟浅渡,杜康小煮(下)
七里湖占了定安县南方一角,流出的水成河连接着一片海。广阔湖水的周围绕着一圈常绿的树,一片湖水中却伫立着一个亭子。
七里湖从一岸至另一岸最长七里,由此得名。虽不如沽湖那般出名,但同样吸引着文人墨客至此,也称得上是一片名湖。
安乐站在七里湖的岸边,因清早落了雪,湖面上一片白茫茫,尽头接着天空,那湖心的亭子隐约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县令大人站在一旁,安乐问道:“大人,需要叫个撑船的小童么?”
县令大人笑道:“不正站在本官面前么?”
安乐:“……”
安乐虽不会撑船,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根细细的竹竿握在手里一推岸边的石子,舟身离了岸。
县令大人坐在兽皮上看着安乐撑船,不禁好笑道:“握法错了。”
安乐轻哼一声,丢了竿子坐下来,“大人来?”
县令大人将那两壶酒一放,安乐没声了。
县令大人也没为难他,道:“去把渔具拿来。”
安乐摆弄了几下,却只有一根鱼竿,“大人,你就让我在一旁看着?”
“本官没兴趣。”
安乐咧嘴一笑,甩出鱼饵坐着不动,但嘴皮从未闲下来过,“大人,若是我钓上了鱼,是拿回去烤了,还是放生?”
县令大人从怀中掏出一本略破旧的书,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喝酒吃肉,赛过王侯么?为何不拿来做下酒菜?”
安乐一愣,“大人往我生吃?”
县令大人蓦然噎了一下,“……去把酒温了。”
安乐眨眨眼,放下渔具去温酒。
这只舟不算小,一头坐着县令大人,一头摆着小炉,而中间还留着可以摆下两三个小桌的空间。
安乐百无聊赖的看着火光,一手提着渔具,杜康的酒香味渐渐飘了起来,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安乐扫了一眼平静万分的湖面,忍不住对县令大人抱怨道:“大人,冬天了湖里真的有鱼么?”
县令大人敷衍道:“有。”
“大人来试试?”
县令大人放下书,道:“钓到了如何?”
安乐轻哼一声,“大人想如何?”
“难道你身上有什么可取的么?”
县令大人接过鱼竿,收线,看了一眼鱼钩。
安乐一勾嘴角,“对大人而言,难道真的没有么?”
县令大人一顿,斜了安乐一眼,“若本官钓到了,给本官绘一幅丹青。”
安乐微微蹙眉,疑惑道:“大人的丹青不是比我的更好么?”
县令大人看着他无言。
安乐又笑道:“也罢。但若是大人没钓到,就赏我几十两银子。”
县令大人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安乐乐呵呵的给自己沏了一盏酒,温了半晌也还是微凉,便放下了大人的酒盏,坐在小炉旁取暖。
县令大人一手托着书,却捧在那里盯着同一页看了半晌也未换页。
安乐不禁好奇道:“大人,不翻页么?”
“本官只有两只手。”
一只托书,一只握竿。
安乐:“……”他起身上前,弯腰为大人翻了一页。
安乐随后在一旁坐下,不禁扫了一眼县令大人手中的书,略惊愕的发现那是一本手抄,有些破旧但保存完好,可见持有者的珍待。
“大人在看什么?”
“聊斋。”
“……大人真是好雅兴。”
县令大人惊觉手中的竿子颤了颤,便猛力利索的收杆,远远便可望见尖钩上挂着一条小鱼。安乐瞪着那条小鱼,然后,县令大人一甩竿,那条鱼被甩在了安乐脸上。
县令大人轻笑起来。
安乐板着脸,将鱼从脸上抓下来,一脸满是鱼腥味儿和鱼鳞。
县令大人笑得更开心了,“认输了?”
安乐撇撇嘴问道:“大人怎知这湖里还有鱼?”
“本官方才看了一眼鱼钩,上面的鱼饵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