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菡姐。”虞玫玫不仅身材是女中豪杰,体质也是女中豪杰,挺着六个多月的大肚子来去如风,连个丫鬟都不带就自个儿奔宫里来了。
“大伙儿都在啊,好久没见了。”虞玫玫被蒋沛菡扶着坐下,顺便听了几句轻声的数落,但笑不语。
小乔偷偷瞄她两眼,把脑袋埋得更低。
“咦,沛菡姐,这是你做的?”虞玫玫旁若无人地拿起小袄看,笑道:“手真巧,我之前闲着试了怎么都学不会。”说着,她转向虞毕出,“哦,对了毕出哥,不对,皇兄啊,我想搬到宫里住行么,府里太冷清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大夫说要保持适当愉悦的心情有益于生产。”
“好。”他当然没意见。
虞玫玫谢完恩就让蒋沛菡的宫女上她府里搬行李去了。
就这时,余茭来了,“皇上,有人见姬公子去过南面的狩猎场,后来转去了宫门方向,侍卫没让他出门,但宫里也没找见他,应许是用别的方式出宫了。”
“我去调城军全城搜查。”大乔率先站起来。
“不用那么大动静。”虞毕出也站起来,“他能去的就那么几个地方,我去找,你俩去守城门,低调点,别引起百姓慌乱。”
余茭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就……就您一个人?要不要调些禁军?”
虞毕出斜眄他,没答话,径直走了。余茭连忙跟上。
大乔格里也站起来告辞,小乔左右看了看,冲虞玫玫点点头,慌忙跟着走了。
虞玫玫从余茭嘴里听到“姬公子”三字后就呆住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第二个让虞毕出紧张的人物。想完,她看蒋沛菡,对方不露端倪的脸明显不想给她答案。
蒋沛菡倒了杯茶给她,“蒋绛对你不好?”
“不好还不至于。”她摸着茶杯,反正也没有感情,不过她至今不清楚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那你这是……”蒋沛菡意味深长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什么。
虞玫玫喝茶呛了声,抱怨,“沛菡姐,你能不那么聪明吗?多累人呀!”
蒋沛菡笑,“做母亲的感觉怎样?”
“不怎样。”她颇为冷漠地说,“不过我更不想做男人。”
虞毕出半途打发了余茭,换了便服一个人出宫。
不愧是与姬远走得最近的人,他先去禇府周边转了一圈,然后直接去了姬府。
与姬远不同,他是知道姬府大门被封了的,于是理所应当走了后门。
门没阖紧,露着条不大的缝儿,虞毕出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悄无声息地进去。
院里的十多只猫儿瞪着大眼睛瞧他,大概是这人感觉太端着了,根本不可能与他们为伍,便躲都没躲,直接目视他穿过佛堂去了前院。
循着花园小径,果真在坟前找到了他。
姬远撇头挑起眼角,说不出味道的目光,难以猜测他此刻的心情。
虞毕出心中舒了口气,搭着他的肩膀在旁边蹲下,“一声不吭跑出来,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这话倒不是问句,更多抱怨一般的口气。
姬远自从醒来后就不太明白虞毕出对他的态度,太暧昧又太……模棱两可了。他并不想自作多情,便断了自己的想法,转而严肃道:“我爹娘什么时候死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说了,”他的口气挺无奈,“但是你睡着了。”
虞毕出见他一言不发,道:“三四年前,虞歏赐死的。”
姬远还是沉默,他抬手,似乎想摸石碑,最后却落在了露露头上。露露“喵”了声,虞毕出才发现还有一只猫在场。
“当时我知道吗?什么反应?”
“知道,”虞毕出坐下,与他一起盯着坟冢,“还是亲眼看着他们由生到死的。”他停了一下,“当时反应很大,还非要找虞歏弄个明白不可,是我……把你打晕了送上去澎列岛的船的。”
“那我原谅你了么?”他转头。
虞毕出轻笑一声,“你什么时候真对人生过气?”
姬远低下头。
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人生气?谁没点身不由己,赌气赌的不过是面上一点拉不下的薄皮而已。
何况心境明晰如姬远。
“可是我现在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说。
虞毕出抚了抚他的背。
姬远失笑,他握拳抵住自己的胸口,“平不了的,我这儿堵得慌。”忘记的经历可以听别人叙述,感情呢?他自己呢?要去哪里找?
若是平常般心宽,他也许会想,反正都过去了,就算把事情都记起来也不一定能记起当时的感觉啊。而且那么多事,太累赘了,都记着心多累啊,还不如忘了一了百了,就当免费重生了。
可是,感情由人吗?亲娘死了能安慰自己她是去极乐世界吃喝玩乐就开心了吗?安慰能抵御情绪的悲戚吗?哪怕被人踹了一脚,说是被猪拱了就能腆着脸再爬起来若无其事吗?
这些种平和情绪的理智只是另一层面的没良心和犯贱。
轻易释怀的便不配称之为情感了。
但姬远并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东西,就像人一样,看得越久,越不知其为何物。
虞毕出没有出演慰藉他,而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搬回来。”也许能想起什么。他看着虞毕出的眼睛说。
“好,”他考虑了一下答应,又补充,“我陪你。”
“啊?”姬远睁大眼睛看他,“你是皇帝啊!”
“皇帝怎么了?”他的口气就与多年前反问他“郡王怎么了”时如出一辙。
“皇帝……皇帝……”他想不出什么词,就觉得这不正常啊,你说你堂堂一个皇帝,怎么能住这种小宅子呢?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编了半天,他终于想出个理由,“你住这儿,上朝多不方便,要被人看到皇上每天从宫外回去,要惹闲话的!”
“我又不是从妓院回去,再说,从前虞歏不是常留宿烟花之地么?几个人明目张胆说过话?”他理由十分充足。
“那怎么一样?”人家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你是谋朝篡位来的!
“一样的。”他摸摸姬远的头,直接将这事定了下来,“你还要在这儿坐多久,我一会儿找人去宫里传个信。”
姬远:“……”
他默默抱起露露,觉得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半个时辰后,姬远看虞毕出累死累活地收拾佛堂的屋子,无言良久,突然道:“毕出,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能挑明了说吗?”
“什么意思?”他掸完床顶的灰,在床上铺好新买的褥子。
“就是……”他有些怒气地走过去,没注意脚下,被刚扔到地上的旧被子绊了一脚。往前一扑,虞毕出赶紧接住他,没来得及问句“没事吧”就被姬远双手一挣推开。
姬远口气有些重,中途顿了一下,“你不觉得……我们关系太亲密了吗?”
“不觉得。”虞毕出说得很坦然,“以前一直这样,是你忘记了。”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第六感第七感的,姬远觉得虞毕出在撒谎。
他见姬远没说话,以为默认了,道:“早点休息吧,你今天也奔波一天了。”
“那你呢?”
虞毕出迟疑了一下,“隔壁有房间吗?”
“没有。”
虞毕出笑,“那你介意挤一下么?明天我再去买一张床。”
姬远:“……”让一个皇帝谁地铺是不是不太厚道?
第6章 第六章
次日天没亮,虞毕出就赶回宫了。
朝墙的姬远睁开眼睛,他一夜没睡着。
虞毕出大概是个什么心思,他大概明白了。明白之后脑子又有点浑,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怎么也说不上来。
对了!他脑中一闪坐起来,忘记和虞毕出讨一份进禇府的手谕了!
颓丧再次把姬远压回床上,他思前想后,眼前没过父母亲与祖母的影子,她们的神情有愤怒有宠溺有无奈,最后一起消失,只留下姬远一人惶惶然无所知。
虞毕出的声息仿佛还在耳边……
他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想法——刚醒来那会儿,他第一眼见到虞毕出自然是欣喜万分,但注意到他的龙袍时心中又是失落,他大愿得偿,就表示身边再无自己立足之地。但虞毕出并没有把他一脚踹开的意思,态度甚至能说是小心呵护,时不时冒出的两句隐晦话语更是令人遐想连篇。
姬远是个很自作多情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自作多情,所以一般有什么出格的想法都会将其归为自作多情,以平衡外在情绪。
可这次出格的不是他。
虞毕出总是淡定从容,给人一种永远不会被感情驱使的冷血怪物印象。尽管姬远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也尽管他有过那么一点的非分之想,可从没想到,对方也会怀有相同的感情。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或者是他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明白对方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两情相悦的欢欣喜悦,而是怀疑哪里出了问题。
关于这一点,姬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日过晌午,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姬远爬出房间觅食。
佛堂小厨房早就是耗子都不光顾的凋敝场所,他翻了半天,只在锅底窥见几颗年代久远的老鼠屎。
姬远:“……”所以他非要回这个破地方到底是干嘛来的。
也许是大脑跟着身体沉睡了太久,不好使了。又或许,是他想不出自己有何用处,索性自暴自弃地懒得思考了。
姬远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填饱肚子,可是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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