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毕出无心掺和他们的陈年旧事,他满脑子只是——他又来了,这次要做什么?
九五至尊的帝王脚踩万民之上,却不得不比万民更畏慑于皇天后土。
……
黎袏傍晚时分醒的,大夫说他脑袋受了撞击,可能会有点迷糊,但对整体无碍。
虞毕出本来是看两眼就走的,谁知因缘巧合碰上黎黜的事,便一直等到了他醒。
“我……”刚醒来的黎袏一句话没说全,黎鸾直接把诸葛韷那张黎黜的画像扔到他面前,不近人情地说:“看看这谁!”
黎袏蒙着没缓过来,没和她咋咋呼呼地计较,顺从打开画。看到内里画像的瞬间,他半睡不醒的迷糊脸瞬间亮堂起来。
“小……小鸾……”他激动得言语不清,“真的是他吗?他、他在哪儿?我见到他了!活的!”
黎鸾:“……”
诸葛韷凝重地插上嘴,“你确定是一个人?”
黎袏兴致昂扬的目光碰上诸葛韷瞬间复杂,在看到三儿后又彻底沉下去,“废话,我看了十几年画像的人,怎么可能认错!”
黎黜虽然英年早逝,在黎族却也能算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黎袏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心中不免尊崇向往,只是他心目中的这位英雄的故事里带着个老鼠屎一样的人物——就是诸葛韷。
“你仔细想想,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黎鸾问。
“不对劲的地方?”黎袏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同时也在想,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想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画卷,自言自语:“没什么不对劲的啊,和画上长得一模一样,眼神也一模一样,就是穿了身道服嘛……可也不像个道士,像个神仙……”说着他自己傻笑起来,“真想再见见他。”
黎鸾:“……”
虞毕出比任何人都镇静地问了个问题:“他是一瞬间打塌了整片围墙吗?”
黎袏一怔,对这个问题仔细回忆了一下,忽然头疼地揉太阳穴。
“好像是……”他尽力在脑海中重现当时的场景,“他……太快了,我只看到他出现在眼前,然后我被一阵风推着猛地往后一撞,紧接着整片墙就塌了……就这样……”
听着有些玄乎,黎鸾虽然也听惯各种夸大的词,还是觉得这场景不切实际。
“休息吧。”虞毕出朝他点点头,问黎鸾,“你是陪他住这儿还是回驿馆?”
“我留下。”她说。
虞毕出又转头问诸葛韷,“先生呢?”
“我把宫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出去。”他有些心不在焉。
“好,余茭!”
余茭进门,唤来一个小太监带诸葛韷他们去整理东西,自己随虞毕出回正宫。
等诸葛韷他们走后,黎袏迫不及待爬起来质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在这里!为什么不告诉长老们?”
“我不知道!”黎鸾翻了个白眼反驳,她心里乱的很,不想和他废话。
“那你们还老相识呢!你们……哎!你去哪儿?哎!嘶……”他刚要坐起来,脑袋忽然一沉,眼前一片黑,等他缓过来,黎鸾已经不知所踪。
再话说去取东西的诸葛韷父子,三儿纠结了一路,还是吞吞吐吐地问出来:“爹,我见过……嗯……我记得我见过画上那个人。”
诸葛韷装没听见继续走。
三儿加快脚步去跟上去,不依不饶追问:“爹!他真的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吗?为什么你一开始告诉我他是我亲爹?”
诸葛韷依旧沉默以应。
“爹!你才是我唯一的爹爹,我根本不在意我亲爹是谁!”他脸憋得通红,大胆地喊出这句话。
“那还瞎问什么?”诸葛韷慢下脚步,与他并肩,伸手按住他脑袋,斜了个冷漠的目光过去。
“我……”他刚想伸头,又被他爹的蛮力压制下去。只听诸葛韷淡淡地道:“无论当初如何,黎黜确实已经死了,你亲爹也早就死了。至于现在回来那个……不过和他长着一副面孔罢了,和我,和我们,都没关系。”
三儿并没有从他爹嘴里听出什么“与我无关”的口气,这种情绪他很陌生,可以说从未遇见过,但他断定,他爹真的是心情不好了。
诸葛韷收拾完东西回姬府,本着不太好的心情,他还是决定去和姬远打声招呼,顺便问一下具体出海的时间。
但在敲门前……他停了。
默默跟在身后的三儿提了提眼皮,看他爹莫名其妙突然折返走了,他不明所以,也没顾眼前,跟着追上去。
屋里,虞毕出偏头,又毫无痕迹地偏回去,继续说话。
“那个道士就是黎黜?真的假的?”姬远觉得这圈子绕得太像命中注定了,简直严丝合缝。
虞毕出原本不想告诉他这件事,具体的理由……其实就和姬远没告诉他那本捡到的书一样。但他脑内辗转了几个回合,就来老实说了。
“如果真是那个叫黎黜的也好办,直接用三儿引出来就可以。”姬远睁大眼睛,仿佛一切事情都简单化了。
“三儿?能引出来吗?”
姬远换了个姿势,胸有成竹地说:“黎袏不就是因为要伤害三儿才被打伤的吗?这说明三儿在他心里有一定地位,虽然先生那样说……但假如黎黜一开始就没死,那再有个儿子也不是难事。”
“不……我不是说那个。”虞毕出说:“我是问,你要怎样做这场戏,且不说三儿和先生配和与否,黎黜,他是知天命的。”
姬远沉默,他最怕应付虞毕出的这种口气。
知天命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人心再难测,好歹每个人都是对等的,谁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可一旦扯入怪力乱神的范围,什么人都不得不矮下一头。
至少心中信天命的人是这样的。
虞毕出见他不说话,顿了一下。他从前觉得皇帝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同样是人,分什么优劣尊卑。过去读的史书,很多开国皇帝登位没几年就开始糜烂沉沦,他本来觉得是那些人心性不坚,骨子里就是沉迷声色的人。
但是……因为过去常想这些问题,他现在偶尔也会想想自己。大多数时间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变化,只是偶尔面对姬远或者某些故人时,会突然跳出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那就当赌一把好了,反正我们也无路可选。”姬远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看起来确实像个不顾一切的赌徒。
虞毕出点头。
他才发现自己胆小怯懦了。
从前他一股子埋心里的劲儿只想顺应所谓的天命搅他个天翻地覆,现在他想要宁静安稳,他畏惧天命。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断断续续的敲门声维持了很久,姬远迷迷糊糊醒过来,那声音却断了。
“谁啊一大早?”
这声音刺激到姬远,他猛一抬头,就见虞毕出有些不耐烦地眯着眼睛,像是没睡醒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姬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虽然他不清楚虞毕出一般具体几点走的,但等他醒过来,身边一般是空的,所以这次他被惊吓到了。
“这几天春假,不用早朝。”他说着,搂了搂姬远的肩膀,“人好像走了,再睡会儿。”
“我还是去看看吧,别有什么急事。”他爬起来穿衣服。
虞毕出撇嘴深吸了口气,看着他的后背,有些不悦,“能有多急的事……”
“指不定呢,你继续睡。”他系好衣服带子,一脚跨到床外沿,匆匆穿上鞋子,披上外袍就出门了。
虞毕出盯着紧闭的门,跟着坐起来。
姬远开门,眼一瞄,就把门带紧了。他往外走了几步,才不大声地叫,“小沈!”
沈丘转头,是张逢人就笑的好人脸,虽然年纪不大,鼻子两侧的笑纹确实根深蒂固的明显。
“姬公子。”他笑着打招呼,就要往他这边走,姬远比他更快地走过去,直接站到诸葛韷的另一侧。
屋内的虞毕出站在窗口,并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不过单从沈丘的穿着上就能判断出很多东西。
现在的虞都是各路人马的荟萃之地,各种奇装异服屡见不鲜,主要以商人居多。姬远的大致圈子他都了解,唯一能排上号的,就是顾闻游的人。
“姬公子我正和您这位朋友说呢,因为咸杞那儿突然说要提早到货,所以咱们的船得提前几天……就是后天,顾爷让我来和您打声招呼,顺便把这个给您送过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三张写着顾闻游大名的小卡片递给他们,“您们哪,卯时之前,到码头直接亮这个给看货的兄弟们就行了。”说罢,他半遮着嘴小声说:“最近有批人一直盯着顾爷,所以不方便坐货船,不过他让您放心,他中途会转搭上去的。”
“好,辛苦了。”姬远将卡片收下,“还有其他事儿吗?”
“没了没了。”沈丘笑笑,“那就不打扰您,告辞。”
诸葛韷盯着他手中的卡片,瞧了屋内一眼,道:“你可准备好了。”
姬远收敛神色将卡片塞到他手里,“准备不好也得上,总不能拖拖拉拉磨一辈子。”他转身回屋。
虞毕出已经起了,外衫还没穿,坐在桌前看他。
要姬远想,他一眼没往外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是虞毕出看了他半天真没问来的人是谁。
他心中上下权衡思量,远不如和诸葛韷说的那样潇洒自如。
“我……我要出海一趟。”他说,“就后天,很快回来。”
虞毕出直直盯着他,“跟闻游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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