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隐端茶入口,隐隐透着甘甜味,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感。
“这是人间取来的阳羡茶,有道是‘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茶是好茶,只是不知这茶水中沾染了几分凡人以命博取的心血。”
淡若清风,梨花轻落,纷飞于烛隐身侧,眨眼间梨花由白转红,烛隐微微抬眸,似笑非笑,:“这里的梨花每一朵都因我而生,外表看着淡洁,却是有着两面。”
轻隐望着烛隐移步开眼,静静听着他说。
烛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杯沿:“我知你和我一样,但你的情况却是比我好,曾生于以别人的血来祭奠新生的世界,任何的纯净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顿了顿,复又道:“无论自身如何,无需压抑,无需隐藏,只别弃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该如何做且问你的心。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轻隐闭上眼,感受的到湿腻腥甜的液体一点点流入自己的身体的触感,他本以为自己忘了这种滋味,可是当自己抬手杀戮时,却发现自己竟是享受的,那一刻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现如今烛隐的话点醒他内心的不安。
再睁眼,双瞳沉郁不再,鲜丽柔润有如玉珠,轻隐手下微动,一朵血色海棠花苞现于掌中,将其轻放,指尖轻敲桌面,每敲一下花苞绽放一分,色泽便淡上一分,一朵白棠现于前。
烛隐不语,低头饮茶,满园梨花纯白如雪,顺其自然,任其来去。
☆、我愿跟随
当日,轻隐独守在冥河边,许久寻不见人影。
稍稍思考了片刻,抬脚,步入水中,冥河水凉意刺骨,而且呈一片浑浊的颜色,沉静如死水,若是沉溺于此,真正会是一片黑暗。
可是轻隐没有回头,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河水渐渐没过他的腰际。
“需要过河么?”
轻隐望去,冥河上撑船的渡河人依旧是穿着一身黑,连衣的帽子遮盖着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神情。
轻隐眯起眼睛看着他,问:“人间,你会带我去吗?”
“你知道若没有冥帝的指示,这是不被准许的。”
轻隐收回视线,再不看他,依旧一步一步迈入河水之中,他淡淡道:“那你便不用在意我。”
渡河人没有离去,他就这么看着轻隐走入无尽的河水之中,直到冥河之水完全浸染他素白的衣衫。
“上来吧。”渡船人撑着船划到轻隐的身边,向轻隐伸出一只手,说道。
“这次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渡船人问。
轻隐没有回他。他坐在船上,呆呆望着远方,月色是猩红的,湖水是阴暗的,湿透的衣衫完全挡不住奇寒刺骨的风。
上一次去人间的时候怎么就没感觉这么冷呢,是因为那时有人可以依偎么,如今却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在人间见到了一种植物唤浮萍,无根无叶,随风而动,随水而流,任自飘零,任自辗转,纵可栖身,无法长情。
望尽天涯,月迷津渡。
心里忽然一丝难以言喻的凄楚,说不清道不明,唯有自己懂。
“路途漫漫,我这有一个故事可予你解闷,你可愿意听?”渡船人道。
轻隐淡淡望过来一眼,依旧沉默。
渡船人当他是允了,低声缓缓道来。
第一次看见台上的那个人,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惊艳”两个字。
那人脸上画着浓妆,美艳精致,眼尾点缀着红粉上挑着,媚眼如丝,美丽异常。他头上的发髻繁琐精致,身上穿着华美的戏袍子,身段高挑修长,紫红的广袖随着他翩翩舞动。
只因这一次遇见,台上的那个身影长留于他的心里,无法忘却。
他刻意去打听,得知台上天姿国色的美人是楼里最红的戏子,还得知他是个反串娇旦的男人。
他是个男人,一开始听到这个事实时他叹息了,他以为自己会因此减退对那抹身影的热情,可是当他再次看到男人,哪怕是淡淡一瞥,依旧会让他心动不已。
从不爱看戏的他,为着那个人常来光顾这戏楼。
他祖上几代做点小生意,倒也有些积蓄,他现今有着一家裁缝铺,找了几个下手,靠着一身裁制衣服的本领养活自己。
后来寻了个机会,他接下了这戏楼里服饰的活,几次出入后他也见到了那男人的真容。
平日里没有脂粉装扮的他看上去清雅俊俏,模样标致,谈吐温文有礼,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还真会以为他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
他与他第一次说话,是他上门提出要订制一件衣衫。
他认真听着男人说的每一句话,并把它记下来,写着写着他觉得这应该不是男人的身材数据,于是趁着男人喝茶的功夫,他问他:“这衣服可是自己穿?”
果然,男人抬眸,笑了:“不,送人的。”
他望着他淡淡的微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男人是有心上人的,他是个断袖,喜欢自己的师弟,他本不想相信,可是便是他这个外人,也经常能看见他们俩待在一起。
将衣服交予男人的几日后,他看见那件衣服穿戴在了男人师弟的身上。
男人的师弟也有一张漂亮的脸,让人看着很舒服,他们站在一起很般配,不像自己,平凡无奇,扔在人群中便会被淹没,所以即便他认识到了自己对男人的感情,他也只能躲在暗处痴痴地看着他,不让人知道。
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与男人有更深一步的进展,他以为这段单向的恋爱会一直被他藏在内心最深的地方。
直到那一天,男人与他的师弟要离开戏楼,却被人顺势下了圈套,男人被抓了起来。若不是在得知男人离开的消息后希望能赶上看男人最后一眼,他不会撞见男人被人带走的场面。
他跟着那辆马车后头奔跑,从郊外到城镇,不知追了多久,他觉得整个肺都在燃烧,但是他不能停下来,绝不能停下来。若是能保那个人平安无事,他赔上性命也再所不惜。
当他看着面前气派的府邸大门,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他没有能力救出他,没有能力保护他,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跑去了戏楼,可是里面的掌事者却告诉他,他和男人说的很清楚,离了这楼便再没有瓜葛,他们不会为了男人去招惹棘手的麻烦。
他苦苦央求,最后甚至当着大众的面给掌事的人跪了下来。
最后是那群戏子们看不下去了,他们中有人告诉他,男人的师弟在去赴约前被王爷府的人给带走了。
在王爷府外他也碰了钉子,守门人看他穿着朴素又没有名帖,不肯进去通报一声。
他只好在外头大叫,下人唯恐他惊扰到王爷,便下手狠狠地打他。
好在他的叫声终是传了进去,男人的师弟夺门而出,他身后跟着的是小王爷,他赶到他的身边,听着他的叙述,眉毛紧皱,一脸担忧。
师弟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他转头看着小王爷,颤抖地说:“你也听到了,帮我救他。”
小王爷挑眉,没有说话。
师弟握紧拳头,继续道:“护他一世周全,我允你所有的要求,包括……”
师弟轻吸一口气,艰难地说完最后的话:“离开他。”
后来男人被救了出来在昏睡,他身上都是鞭伤,就连脸上也带着伤痕,师弟守在他身边哭了,听说男人被那群人告知师弟被抓走了,并以此做威胁。
很多人都想要得到男人,可男人性子倔强,暗地里惹怒了不少人,所以他一旦失去戏楼的庇护,便遇上了这种事。
师弟紧握男人的手,喃喃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哭了许久,师弟望向他,邀他到外头说话。
“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我这师兄看上去温温润润的,却是要强的很。我知你喜欢他,我看得出,你每次看师兄的时候眼底都有东西。以后我不在他身边了,烦请你多照顾他。”
师弟看着他惊愕不解的眼神,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王爷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父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也不明白,当初他们嫌我母亲身份低贱,可得知我的存在后又千方百计的找到我,干涉我的生活。”
师弟苦笑,有风吹来,他咳嗽了会,伸手把衣服拢紧一点,扬着头道: “他们说要接我走,不允许我当戏子,不允许我和男人在一起,不允许我做出有辱王室血脉的行为,这种血脉我根本不想要,我爱师兄,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在一起了又如何,我们终是保不住自己。只要我离开了他,对师兄不利的人便再也不会找上门来了,这样不也是值得的吗。”
师弟怅然,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这些事情师兄是不知道的,也不用让他知道,若依着他的性子必定会去王府大闹,王爷已然不满,我怕再这样下去,便真的无法护他周全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活着,足够了。”
他看着师弟,没有说话,眼前的人对男人的爱比自己更加的深沉,也更加的无奈。
男人从昏迷中苏醒,他与师弟单独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师弟离去,男人却直至午时都未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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