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个本该杀红眼的大老爷们儿坐在一起大眼对小眼,气氛好不怪异。
夏景鸢撇嘴,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心情严重低落;胡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里只有海盗头子的夏景桐,碧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无忧站在胡三的身侧,心思敏锐的他抖动着小肩膀,默默移动脚步,打算离胡三远点儿。
其实也不能怪夏景桐兴致盎然,在七皇子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皇子生涯里还从来没有见过秋凤越这样顽强而古怪的生物:断手断脚、中了猎艳珠还能活下来;不记仇、不报仇,对着杀了自己同伴的仇人还能无动于衷!啧啧,夏景桐直觉该把这海盗头子打包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夏景桐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叫秋凤越?”
“是啊”,些许是眼睛酸了,秋凤越边揉眼睛边道:“你不是知道的么!”
“你真漂亮!”
秋凤越顿时被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噎死自己。
“如果你不是海盗头子,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我们或许会是把酒言欢的知己”,夏景桐苦笑,突然伸手凑到秋凤越嘴边,淡淡道:“张嘴”。
什么情况?情势陡变,秋凤越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说“张嘴”,竟鬼使神差张了嘴,一个药丸顺势入了嘴里,秋凤越惊讶,直觉这人不会害自己,至少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杀人,便安了心,药丸入口即化,还没来得及回味什么味儿时,药丸融化了,秋凤越只感觉一股清凉流遍全身,焚烧般的疼痛慢慢退去。
伸出的手指突然转向他枯朽的半边脸,夏景桐莫名感慨:“你以前一定很漂亮,侠骨柔情、鲜衣怒马,我甚至能想象到你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秋凤越突然被戴了顶高帽子,只觉这人莫名其妙,神经兮兮的,果然跟夏景鸢一个德行。
“九弟喜欢你,一定有你的独特之处”,夏景桐神色微妙,手指突然又转向夏景鸢,指着他,郑重问:“对你而言,他意味着什么?”
秋凤越一头雾水,道:“什么意味着什么,本来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关系,你说他意味着什么”,耸肩,摆出一脸“事实就是这样”的表情。
夏景桐强调:“他喜欢你!”
哪知秋凤越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连连摇头,怪叫:“骗人的――他是胡说八道!他脑子出毛病了你也跟着放屁,有病啊你们一个两个的!”
“……”
夏景桐捋起了袖子,扳动指骨咯咯作响,问后面:“我可以揍死他吗?”
后面的夏景鸢面无表情,点头:“可以”。
无忧嗖的一声冲过去,挡在秋凤越面前,昂首挺胸,如保护小崽子的鸡妈妈一般,严肃喝责:“不准欺负越越!”
夏景桐不以为然
无忧想了想,又道:“越越死了,你弟弟会伤心的”。
“我下手知道轻重,不会弄死‘你’的越越的”,黄毛小儿,不知死活!夏景桐眸光一闪,杀气一闪而逝。
秋凤越不紧不慢地接道:“我都这模样儿了估计这辈子也没啥活头了,死在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我是无所谓啦!无忧陪着我人家乐意,胡三死在宝藏里头估计也死得其所,还有一个七皇子加上一个九皇子给我做伴儿,大家相互照应一下,下辈子还能做个兄弟,是不?”
夏景桐脸色阴晴不定,就看那恶狠狠的眼神,估计就恨不得把这海盗头子千刀万剐、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了。
秋凤越犹不自知,凉凉叹了口气,颇有股伤春悲秋的穷酸秀才气儿,文邹邹来了一句:“英雄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无忧忍无可忍,回头甩下一句:“越越,你能安静一会儿不?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贼小子胆子大了,敢教训爷爷了!秋凤越火冒三丈,就要撩起袖子揍人,就见无忧斜睨了他一眼,背脊一凉,立即蔫儿吧唧的,忿忿然:“你真不可爱!”
夏景桐很不客气地大笑出声,秋凤越瞬间魔音穿脑窘迫不堪。
“越越,不要生气嘛……”无忧抱着妖刀雪见,生怕越越生气了,赶忙乖巧坐到秋凤越身边,堆起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劝慰着:“越越可爱,越越最可爱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小崽子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单纯可欺了?小杂毛狗狗要变身成会咬人的野狼了……秋凤越瞬间有种引狼入室的悔恨感,哭丧着脸,对挤眉弄眼朝自己耍宝的无忧鼻子哼哼,表示不满,然后趴在地上装死。
“……”
海里无时辰,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出现了一个亮点,夏景桐与胡三互视一眼,心有所感,异口同声:
“水晶湾”
海盗头子秋凤越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夏景鸢怕他凉着了,特意抱来了毛毡盖在他的身上;无忧则蹲在秋凤越旁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像是要把他刻在眼睛里一般。
与亮点越来越接近,夏景桐努力辨认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轮廓逐渐清晰,夏景桐的眉宇也皱得越紧,等龙舟搁浅,一道无与伦比的水晶湾赫然竖在了面前,起伏连绵、绵延千里,如一条遮天盖地的苍龙盘旋在此,气势恢宏。
见钱眼开的胡三两眼放光,那连绵起伏的水晶湾看着看着就成了亮灿灿的金子,是金子,嘴巴都裂到了嘴角。看他这贪婪的架势,简直恨不得把整个水晶湾都搬进自己的小金库里去。
无忧视若无睹,只想着把越越抱起来,被夏景鸢抢先一步。
“‘小’孩子,在旁边看着就好!”格外强调那个“小”字
无忧嘟嘴,执着拉着秋凤越的衣角。
就夏景鸢单薄瘦弱的小身板,站稳都很困难,何况抱起一个成年人呢?尝试了好几次,他都把秋凤越摔在了地上。还是夏景桐看不过去,不容分说抢了去,顺带瞪了夏景鸢一眼,冷道:
“逞什么强,我来吧!”
夏景鸢咬唇,反复几次,才咽下胸中汹涌的怒火和不甘。
胡三陶醉在水晶湾上,抽空瞄了秋凤越一眼,狐疑:这么大的动静,这海盗头子怎么像睡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夏景桐嘟囔了一句:“死猪啊,睡这么沉!”
龙舟搁浅,前方一条盘旋的玉质道路通向水晶湾,而周围完全隔绝了海水,夏景桐看得出来:整个水晶湾连同龙舟都笼罩在气泡里,人在气泡里可以自由呼吸,至于前面的水晶湾,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他担忧地看向夏景鸢,夏景鸢正巧回过头来,视线撞了个正着,疑惑问:“七哥,怎么了?”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夏景桐突然笑了,饱含宠溺的瞳眸如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光芒,柔声道:“我是你的七哥,我会保护你的”。
夏景鸢微怔,随即也笑了,强压下喉咙处欲脱口而出的腥腻,笑道:“七哥也太看不起人了,别看我弱不经风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
夏景桐笑了笑,看了一眼怀里呼呼大睡的秋凤越,没再说话。
胡三倒是神采奕奕,废话,一奸商看到了堆成山的金银珠宝能不两眼放光精神头十足么!无忧依依不舍抓着秋凤越袖子,时刻警惕。
一行人下了龙舟,水晶湾亮如白昼,周围数以万计的、大小各异的夜明珠竞相发光,让星辰黯然失色,沿着玉砌的路走向水晶湾,耳边的歌谣如影随形,像是魔咒一般萦绕盘旋,挥之不去。光怪陆离的雪花很快积了厚厚一层,雪水流溢,玉质的路面晶莹剔透,恍如一面镜子。
水晶湾,名字再好听也是个坟墓,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信息、声音和色彩,只留有一首歌谣的声音、一座清晰可见对面的水晶湾,夏景鸢远目,凤眸迷离似是要穿透水晶湾,看见那亘古时空里迷失的岁月,心中渴望着,骨子里叫嚣着,密密麻麻的疼痛来势汹汹,停留在胸口处,要窒息了。
天空中光怪陆离的雪花、地上异常刺眼的积雪、一望无际的水晶湾,死气沉沉、苍凉萧索,无忧害怕躲在七皇子夏景桐身后,如受惊的小鹿,夏景桐出奇地没有出言喝止。水晶湾阴森恐怖,胡三满眼只有水晶湾里的宝藏,自然视而不见。
――迈入水晶湾的瞬间:等闲不识东君色,桃花春风几度飞。
与水晶湾外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这里,漫天遍野的花树迎风招摇,生姿鲜活,没走多久,桃花灼灼,妖冶无双。
是幻境吗?
有桃花泣泪,片片如血……
夏景鸢突然捂住胸口,咳出血来,血染桃花,心口突如其来的痛苦倒海翻江,他无力跪倒了下去,掩口咳嗽,脸白如纸,冷汗津津。
“鸢儿――!”
夏景桐丢下怀里昏睡的秋凤越,急匆匆扶住夏景鸢,夏景鸢忙挥手推开,一本正经道:“我没事,七哥,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把秋凤越放在地上会着凉的”。然后径自站起来去找秋凤越,弃爱弟心切的七皇子不顾。
夏景桐见他吐血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能咬牙切齿恨恨道:“不识好歹的小畜牲,谁关心你的死活了!”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夏氏皇族怎么出了个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没良心的小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