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林环顾一周,迅速拿定主意,他把剑高高举起,却没有去管身边的罗网,而是向罗网附着的树干上斩去。
唐瑶吃了一惊,慌忙扬手掷出几根袖剑,哪里抵得过风长林的速度。后者的云水已经从高处斩下,剑气将袖剑震开。他在落稳后回身一荡,荡出一道长弧,将左右最近的两根枯木斩断。
粗壮的树干连根倾倒,无影丝的经纬也被扯乱,虽然锋利依旧,却没有了彼此牵连的威力。风长林紧跟着跃起,纵身飞出树林,往江滩上去,云水剑势如破竹,为他劈出一条去路。
他很快来到河边,乌篷船也跟着到了,程若兰在船上喊的嗓子发哑:“大师哥,快跳上来!”
他的鞋已经沾了水,他站在岸边回过头,竭声唤道:“鸿弟!”
曲鸿却没有跟上来。
唐玄和贪狼一前一后,把曲鸿夹在中间,漆黑的剑锋劈开雨帘,在枝杈上,发出骇人的声响。风长林飞快地想,曲鸿的打算究竟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脱身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办法。
曲鸿在转身的刹那间望向江岸,视线越过漫天的雨幕,与风长林四目相接。两人隔得很远,水汽昏黑迷蒙,可风长林还是看清了他的动作。短暂的瞬间里,他用嘴唇轻轻吐出五个字。
他说——替我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玉笛掷了过来。
精巧漂亮的玉笛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轨迹,落进风长林的手里,尾端挂着一个小小的坠子,竟是先前他送给曲鸿的平安扣。
淡青色的光芒仿佛在催促他——快走,快离开这里。
风长林却没有动,只是像雕塑一般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远处的身影。
*
曲鸿看到风长林接住玉笛,终于放下心来。
雨声太大,喊声完全被盖过,像是淹没在雨里,挣也挣不出去。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水珠汇成丝线从发稍滴落,视线变得模糊一片,他只能牵起嘴唇,用动作来传达自己的意思。
——替我活下去。
五个字简单的字眼里,包含他所有考量,所有惦念,所有寄托,他知道风长林一定会懂的。
他落回阴湿泥泞的地面上,视线被唐玄挡住,再也看不清河边的状况,但他心里却感到释然。
他垂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与风长林的相遇始于偶然,时至今日,他终于懂了这场缘分之于自己的意义。两人共度的时光不过区区数日,却比他过去全部的人生加起来还要畅快。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继续留在这个人身边,好吃懒做,任性恣意,多赖一些时日。
但他终究还是做不到了,这段快活的时光,已然耗尽他全部的运气。
玉笛是他身上唯一珍贵的东西,现在风长林接住了他。他知道在自己死后,这人也会替他查出真相,他也就不枉此生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风长林总是那么单纯,那么呆傻,那么缺乏防备。他总是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只有自己知道他其实很瘦削。他总有那么多人要保护,有那么多理由去保护别人,倘若有人伤害他,欺辱他,利用他,背叛他,谁来保护他呢。
曲鸿随即想到,这份疑虑委实可笑,因为一开始背叛他的就是自己。
直到最后,自己还在用谎言骗他离开。
曲鸿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这个谎言而生气,他一直都很坦诚,能包容自己的一切,或许这一次,他也能够继续原谅自己。
倘若如此,自己便再也没有遗憾。
想到这里,他终于卸下所有心事,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漆黑的长鞭迎头落下。
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
他的眼前一耀,朗澈的光照霎时间照亮了他的视野,他愕然地扬起头,看到一副难以相信的画面。
照亮他的是云水剑的青光。
明亮朗彻的长剑掠过枯林,划破黑暗,一瞬间便跨越了数丈的距离,径直往漆黑的长鞭上撞去。像一颗撕破黑暗的流星。
风长林没有走,他挺剑而起,将自己重新投入天罗地网,投入九死一生的战场。
逃生的机会转瞬即逝,船已经错过江岸,往下游飘去,程若兰和乐诚还在高声呼喊,他却好像没有听见。
他不管不顾,眼睛盯着面前的剑锋,眉头紧锁在一起,目光如炬。曲鸿从来没有在这个温厚恬静的人身上,见过如此盛气凌人的杀意。
如此瘦削的人,挥出如此辉煌灿烂的一剑。
那剑意是极其决绝的,他卸下了全部的防御,将浑身的劲力都灌入手臂,凝在剑尖,击出去的那刻便全然不顾后果,不计代价。
云水剑的剑锋势如破竹,不躲不避,与贪狼手里的赶尸鞭正面相击,击出尖锐的声响。
电光火石的那刻,风长林手腕一提,将剑柄向上斜挑,倏地从长鞭侧面擦了过去。贪狼的长鞭之术原本长于变幻,来去难测,故而无法可防,但风长林的剑更快,更稳,竟将它牢牢地压制住,将鞭口的毒抹得四散迸射。
剑尖行至鞭尾,猛地转势,当的一声,那漆黑的长鞭竟然被挑离了手,飞向一旁,插在泥泞的土里。
云水剑也□□了持鞭人的肩膀。
血光四溅,贪狼几乎不敢相信那血是从自己身上喷出来的。风长林手臂一收,把云水拔出,自己也顺势往后方跃去。
贪狼还在震惊之中,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肩膀,口中阴森森地念道:“你……你竟然伤了我……”
风长林已然无法回答,他已经用尽了力气,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然站不住脚,还好曲鸿就在他身边,适时扶住了他。
剑起剑落,不过短短一瞬,唐玄和唐瑶见了异状,急火攻心,恼羞成怒,从左右两个方向袭来,暗器从手底滑出。
曲鸿却已没了武器。他将风长林护在身边,扬手一抓,徒手把无影丝扯拢,攒在手心。
唐瑶被他的无畏惊住,尖锐的丝线将他的手心割得血肉模糊,可他毫无惧意,奋力一甩,竟将坚韧如刀的丝线临空扯断。
他用另一只手拉住风长林的胳膊,竭尽全身气力,纵身往河岸的方向跃出。
不过数丈的距离,远得好像天涯海角。
他还是晚了一步,唐玄的透心针已经追来,而风长林刚好在他的身后,他的胸中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高声提醒道:“小心背后!”
可风长林已经没有余力,闪避不及,雨水凝成的毒针擦着他的耳畔,身侧,足边掠过,终是有一枚扎进了他的后背。
剧毒的针尖埋入皮肉,瞬间消失不见。风长林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像是断线的木偶,撞进曲鸿的怀里。
“林哥!!!”
嘶哑凄厉的喊声回荡在雨里,没有人回答他,曲鸿咬紧牙关,将怀中人拦腰抱起,以最快的速度退到江边。
江水实在太过湍急,船已经往下游飘去,与二人之间拉出数个身位的距离。船上的人看到师兄倒在怀里,骇然色变,颤抖道:“大师哥这是怎么了!”拼命地撑着竹嵩,试图往岸边靠。
唐玄还追在身后,马上就要追到近前。
曲鸿回头瞥了一眼,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等,更不能再将背后暴露于敌人,以免再遭毒手。他索性抱起风长林,纵身跃入江水之中。
漩涡瞬间将他卷入江中,力量大得惊人,但他死死抱着怀中人不放,这人实在很轻,倘若没有抓牢,真的会被江水卷走。
程若兰趴在船沿上,恨不得跳进水里,使劲向前递出手臂,口中不断地喊着:“大师哥!救我大师哥!”乐诚也在她身后,心急如焚,束手无策。
船和人之间,距离还是太远。
曲鸿心乱如麻,在浪涛中漂浮,脑中几乎无法思考。风长林还被他抱在怀中,他狠狠地想道,便是要冲走,死在河底,自己也决计不会松开手,要死也死在一起,才对得起这人为自己所受的毒针。
船的另一侧坐着个艄公,衣着打扮毫不起眼。此时忽然站起身,走到程若兰身边,将放在船舱里的木桨拿在手里,投入水中。
那木桨形状狭长,在浪头里摆了几下,竟然没有倾翻,反而稳稳地浮了起来。
程若兰这才注意到,木桨被一根暗色的铁锁拴着,另一端攥在艄公的手里。铁锁本是软物,但艄公以内劲注入其中,竟令其挺得笔直,刚好把船桨撑住,逆着水流往上游送去。
她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武功,可眼下情况紧急,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向水里大喊:“曲鸿!快抓住木桨!”
曲鸿照她的话做了,将那木桨扯到身前,一只手扒在桨面上,另一只手牢牢地把风长林揽在怀里。
船头的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往铁锁上一指,程若兰心领神会,去往他身后抓住铁锁,一面嘱咐师弟道:“诚儿,快,一起用力把他们拉上来。”
三个人扯住铁锁,不断地向后拉,终于把两人拉得越来越近。曲鸿终于扒住了船沿,将风长林送上去,而后自己跟着翻身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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