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走。」
仿佛一个动作,一句简短的话语,都有静定人心的力量。萧珩的声音没有他心里感觉到的那种巨大的疼痛,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淡带着阴森森的鬼气,却止住了柳秋色慌乱的挣扎。
跟着手起剑落,斩断了束缚住柳秋色双腕的牛筋绳,巧手解去遮住眼睛的丝缎,虽然知道这只是最简单的处理,但救人时间紧迫,剩下的部分只能出了燕王府之后再处理了。
柳秋色双眼刚刚脱离黑暗,还不能很适应周围摇晃明亮的烛火光线,就被萧珩整个人抱起来,往房门口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响起了薇子其的烟花爆开的声音。
萧珩一手仗剑,一手抱着柳秋色窜出房门的时候,薇子其天微堂堂主的紫色烟花,正好在夜空里照亮一切!
兵甲声。
脚步声。
吆喝声。
「教主,我们被包围了。」
也亏得薇子其早一步听见伏兵的动静,早一步放出了传讯的烟花,烟花一起,早就等候在外面的天微、天明、天风三堂堂众一齐出手,拖住了燕王府亲兵的聚集速度,薇子其和萧珩才有可能趁这个空疏的时候突围。
否则以燕王府和玄仙教的悬殊人数,玄仙教是讨不了好去的。
「冲杀出去。」萧珩立刻决定。
「是。」
薇子其双手一翻,数十根银针同时飞舞,全部射向包围过来的燕王府亲兵。 「教主先走!」
萧珩虽然手上抱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大概只剩一口气的人,但他右手挥剑完全不受影响,长剑挥开就是一圈冷色剑气,没有多余的停顿,足下一点,飞跃而过。
柳秋色伏在萧珩肩上,意识朦朦胧胧,但是至少知道自己两个人已经身陷险境。燕王爷专权璿京多年,手下不可能只有区区的燕王府亲兵几千人而已,既然萧珩只身闯入王府还劫人,那怎么说今天也不可能容易出王府。
入虎穴难,出虎穴那更是难上千倍百倍。
但是抱着自己的那只手没有放松。
依然是紧紧的,紧紧的,好像生怕一放开就这么失去了。
萧珩长剑挥舞,冷静深沉的眼睛扫过包围过来的亲兵,看出来有些人虽然穿着亲兵的服色,但神情身法都不是亲兵的寻常样子,可见王府内还有实力不差的高手埋伏其中。
哼,燕王果然怀有二心。
看这个体制、这个阵势,根本不该是一个江南王府该有的。
萧珩眼睛只迅速一扫过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千般思绪绕过脑海。
玄仙教奉命在外面接应的只有天微、天明、天风三堂,其他分支都没有接到这次行动的指令,一半是因为萧珩认为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让心腹的三堂知道已经是极限,否则以柳秋色那张比纸还薄的脸皮……啧啧。
但是王府的人比想象中还多,恐怕萧珩,甚至连宫里的皇太后,都低估了燕王爷的野心。
看这个包围的阵势,萧珩知道自己要杀出去是没问题的,但就怕时间拖了太久,燕王又从哪个地方调来了兵力增援,那是杀个几天几夜都杀不完。第二他手上可抱了一个怎么样都不能伤到的人,倘若战斗当中一个不慎,什么刀剑往柳秋色身上一招呼,恐怕这人就此一命呜呼。
擒贼先擒王,萧珩立刻放弃直接冲杀出去的办法,压低声音问道:「柳二公子,燕王的起居都在哪个地方?」
「你……你找不到他的。王府内都能布置成这样了,你想他能给你机会找到么?」
柳秋色在他耳边挣扎着说话,咳出了一小朵血花,显见是两天前那走火走得严重。
「萧珩……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再逃,你……你逃得掉,快走……快走……」
顾虑到他终将会减低萧珩大魔王的杀伤力,柳秋色很明白,萧珩顾虑到他现在身体的状况,小心翼翼不颠不晃,毕竟还是让他成了个拖油瓶。自己性命不足惜,尤其怕燕王再施加什么手段逼问他萧珩的来历,虽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但最后撑不下去总会全盘托出,与其这样,不如现在萧珩一剑杀了他干净。
「我带你走。」
萧珩还是同样一句话。
虽千万人,吾往矣。
血光。哀号。剑刃破风。火把明灭。
宏伟宽广的燕王府,转瞬间被血染红。
玄仙教的玄黑色衣服在火光下影影绰绰。蓝色云纹、紫色云纹、金色云纹、银色云纹,有的染满了鲜血,有的撕裂开来被踩在脚下。
一片混乱。
萧珩整个人腾跃起来,剑刃破风惊乱了天空里的云朵,黑夜里他的白色里衣散开来如同飞鸟。
无神空洞、杀气凝重的双眼,每一个人看见,都会不由自主打个冷颤。
剑风成圆。
寒冷的风里,柳秋色贴近萧珩的距离,终于让几个日夜来都没有闭上眼睛的他合上了双眼。
亡命,反叛,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搭啦。搭啦。搭啦。
不是单纯的一匹马两匹马。
而是——
萧珩转过脸去,从空中落回宽广大院的同时,看见了蹄声来处的景象。
空洞的瞳眸无声放大。
——千军万马。
第八章
不是只有萧珩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萧珩落地的时候,没有任何一把刀剑往他身上招呼,没有任何一张脸杀气腾腾地面对着他,没有一对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全都,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确实是千军万马。
燕王府位于江南璿京西门,西门内是热闹的集市,西门外就是通往上京的官道,没有任何平民百姓的住家。
而千军万马,从官道上急驰而来。
连马蹄后扬起的尘土都清晰可见。
这一批骇人的军队,举着两张旗帜。
一面旗帜是金色的「端平」,一面旗帜是朱红的「南安」。
六王端平王,以及九王南安王。
这两个人,都是当今天下响当当的人物。
六王端平王怀玉就不说了,既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亲弟,又是圣上最厚待的弟弟,凭他一人居然可以把必死的萧珩从皇太后手中抢下来,光看他端平王的旗帜,使用的是仅次于圣上明黄色的金黄色,其得宠可想而知。九王南安王怀琛,则是当今圣上的九弟,其母为已经过世的玉嫔,帝封南安,是为南安王。
这两个人连袂前来,而且是带着千军万马连袂前来,只要是有眼睛有脑袋的,自然是停下不打,看看这两个了不起的人物有什么话要说。
兵马训练有素,两个当头的王爷一勒马缰停住,后方的骑兵就自动散开来,成圆弧状整个堵住燕王府的出口。
来势汹汹,不可大意。
燕王早就得到报讯出来,一身整齐的王族衣饰,还是大步流星,从容不迫:「两位皇侄,深夜莅临,不知有何要事?」
朱红色的南安王旗帜下,一身深青锦袍的年轻王爷面上笑得非常优哉,双手捧出黄色的卷轴,缓声道:「皇叔恕罪。小侄奉皇上之令,星夜兼程,下江南来为圣上宣旨。」
圣上的名字抬出来,那是人人都震愕了。
还不等大家从这阵震惊当中恢复过来,南安王就展开了卷轴:「燕王爷,接旨吧。」
燕王一跪,那是六王、九王立刻掌握了整个王府的局势。
萧珩慢慢等着看这两个家伙究竟卖了什么葫芦药。
难道说,永瑜帝打算就这么动手了?看这个阵势是极有可能,趁着燕王还来不及连络朝中势力,用六王、九王两府的兵力率先下手,不是没有胜算。
但是……要怎么落实燕王这个罪名?
想及此,抱着柳秋色那手不禁收得更紧。
如果是要连柳秋色一起给斩了,那是说什么都要冲杀出去。
想到这里,九王已经慢慢悠悠,拖拖拉拉地念了一大串什么奉天承运一类的狗屁官腔话,终于进入了正题。
「……着,帝封璿京都守,先帝敕封燕王爷,素行不端,私行不俭,强抢民家男女,收为己用,扰民安生,是为非端,念先帝眷顾,着留其封号,褫夺三邑。」
听到只有这样,燕王爷都要偷笑了。
萧太后与永瑜帝筹谋了那么久,如果只判他一个褫夺三邑采户,那是纵虎归山,贻祸无穷,要不了两日,他就整顿兵马,直直打回上京去了。
但是,九王还没有念完。
「……前朝奉先帝之敕命,领兵攻打天隽一朝,功威彪炳,遗芳千古,唯,先帝命王爷屠灭天隽满朝,王爷却私留天隽太子秋如意,匿为脔宠,此为欺君瞒上。」
念到这里,已经有人去到后面把王府家人都给拉到院子里来了,燕王见到自己儿子给押着出来,方才知道九王是有备而来,恐怕今天运数极凶。但是他还来不及继续思考对策,这边有人从不知道哪个院子里押出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边九王爷滔滔不绝地念了下去。
「……勾结玄仙教魔人,兴风作浪,残害忠良,扰乱民生,暗怀不轨,包藏祸心,是为结党营私,心有不忠。眼前满院子玄仙教教众,就是人证。」
九王脸上的笑,那是一个如有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