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死由黑色软丝斗篷内摸出了一套针具,这套针具极为特别,似乎一共有九组,各由粗到细,排列得整整齐齐。
他从第三组里面挑选了一根粗细大约与柳秋色伤口孔径差不多的长针,正正由那已经愈合的伤口插了下去。
「毒已经随着行血散入四肢百骸,但最初接受这毒的皮肉之处还会有较高浓度的残留,杜若奇毒无数,须得从此处才能更精确的判断这事什麽样的毒物。」
柳秋色闷不吭声,血从长针拔出的伤口流出来,滴落在小桌上。
长针上面完全没有沾血,却泛出了幽幽的淡蓝色光。七步死将它拿高,凑到鼻尖嗅闻,半晌说道:「要不是这毒,你恐怕也无法活着见到我。」
「这是什麽毒?」柳秋色一蹙眉。
「玉魄香。」
七步死从怀中取出帕子,将长针擦拭乾净,收回了针组当中。
「玉魄香是非常阴狠的剧毒,每逢上弦、下弦、满月、新月都会发作,发作时犹如万蚁钻心、万虫蚀骨,但好在一开始要不了命,这也是为什麽你这五日当中,什麽事情也没有。」
这麽折磨人的东西,杜若居然淬在寻常的暗器上面,可想而知这人心肠多麽歹毒。
「你除得了麽?」
「可以。」七步死的语气平常,一点也没有把「玉魄香」看在眼里的意思:「虽然玉魄香侵体的速度极快,进入骨肉只用足一刻钟就会牢牢的种在你的血液里头,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就可以把你体内这毒一一拔除,不会留下一丝半点。」
「有足够的时间」实在是一句太打马虎眼的话了。
「要多久?」
「一年。但不是一年里面的每一天,你只需在每一次毒发以後来找我。『玉魄香』这毒,不是什麽难以根治的棘手毒药,只是你需得担待些,柳师弟。」
七步死慢悠悠地整理着手上那一组针,收好放入怀里,在取出金创药为柳秋色敷在针伤上,口中为柳秋色说明:「距离第一次毒发,也不过三四日,我便在这儿多耽几日。往後要找我,你知道怎麽找我。」
「知道。」
柳秋色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七步死的好意:「师兄不是在上京宫中?怎麽着这回也下江南来了。」
论上师门情份,七步死对於师门,并不怀有很深的感情或者责任。这人出身王公贵族,金银满箱山珍海味、锦衣绣罗仆从成群,比不得师门里许多流落江湖的孤苦孩子,也比不得他年少国破的颠沛流离,当然也就不在乎师门能给的那一点温暖。师门所给他的也不是什麽绝世武学,只不过一身登峰造极的用毒技巧,而且以这人的身分,那是大大的不需要。既如此,师门里那尊大魔神师叔祖,自然不会要这个弟子来为他赴汤蹈火,就算要,恐怕也请不动七步死来。
所以七步死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为了师叔祖的任务来着。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七步死居然也牵涉了一份在内。
「师叔祖不放心,万一玄仙教主给出来的东西是假的,那也不成话,要我来帮帮梅师兄。」
七步死坦言相告,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人,金尊玉贵之身,要来涉足这种江湖险地,要不是仗着一身使毒的功夫,还有背後靠山强大,他才没那个闲情逸致。
「不过倘若梅师兄是要从『毒手荼靡』杜若手里夺过东西来,那就另当别论。杜若不觉得是假的,那东西自然不会是假的。」
言语间,对於杜若的使毒功夫很是肯定。
「我明白了。但师兄身无武功,行走江湖,实在危险。不如让我……」
「不必。」
七步死淡淡一笑。
「柳师弟费心了,但你内伤未愈,还不宜大动干戈。再说了,谁要敢靠近我十尺之内,我还不把他毒回极乐去?我有事情要与风楼主讨教,先去一步,你多休息,玉魄香之毒,自有我在。」
「是。」
柳秋色送走了七步死,抬起头,心有所感。
这才是风范、这才是气质啊!
什麽江离春,长着一张得道高人的仙士模样,穿着一身伪装气质的白丝长袍,那话一说、那主意一打,什麽都破功了!
还是师门的的七步死好。
出身高贵,养尊处优,那举止修养、那容貌气质,都是一派浑然天成的风度。
至於萧珩……哼!
想及那张高贵木然的脸,顿时间什麽心情都没有了。
那人都要死了,就别去想死人了吧。
在风逸华为他准备的房间内休息了一个晚上,隔日清晨他在房内用膳过後不久,柳秋色便听见外头有人喧哗的响声,有人奔走忙乱的步声,还有一点点少女惊慌的尖叫。
「怎麽了?」
房门一开,柳二公子这麽一走出来,大厅里立刻闪起了一片粉红色的光芒。
「啊呀!柳二公子什麽时候来的呀──赵师姐,你也不跟人家说一声!」
「……吸溜。吸溜。」
「啊啊啊啊──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啊!」
「等等!那那那那……那是什麽?」
「什麽?」
「领子旁边的、脖子上的……」
众人跟着这个无名甲的声音齐刷刷把视线给盯上去,盯到柳秋色颈子的时候还集体晕眩了一下,险些鼻血都要喷出来。
克服了集体的晕眩,好不容易才把快瞎掉的视线盯向无名甲说话中的主词,口中无意识团体覆颂。
「领子旁边的……脖子上的……」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是什麽啊──」
「天啊──」
「那该不会是、是……」
「佛祖啊──神仙啊──」
「那该不会是吻痕吧──啊啊啊啊啊!」
这句毁灭性的判断不知从哪一个不长眼的人口中爆了出来,霎时间,整个大厅陷入了集体性的歇斯底里。
「而且不只一个!看看!不只一个啊啊啊啊──」
「谁?谁染指了我们容氏姐妹冰清玉洁的柳二公子!我们绝对要为柳二公子讨回公道!」花容月貌的容氏姐妹声音娇俏,牙齿咬的杰格作响。
「哪个混蛋这麽好胆……老娘绝对要──」大娘手指握得板斧都嘎吱响。
「谁、谁这麽混帐啊……抢先了老子一步……」一个彪形大汉的双手手指关节都握得劈啪作响,很是吓人。
「我、我也想要啊──」胡子大叔满脸愤恨。
「只、只不过是追个玄仙教主,居然回来就……」小姑娘跺着脚,眼眶含泪。
「玄仙教主?」
「玄仙教主?」
「玄仙教主?」
正在愤恨那不知是男是女的采花贼,那些痴男怨女们猛然听见了这麽一个具体的名字,也没听前文後文,立刻代入自己的想像里头。
「那个混蛋,果然是玄仙教主无疑!」
「无耻恶棍!」
「柳二公子坚持正道,没想到被那恶棍突施暗算,居然……居然……」说到这哩,小姑娘掩面涕泣,心有不忍。
「敢这样欺负柳二公子,真是不想活了!」大娘眼中冒出熊熊火光,有暴走的趋势。
「玄仙教主禽兽不如、十恶不赦,哪懂得温柔?一定是在荒郊野外,压倒就做了!呜呜呜……可怜的柳二公子啊,早知如此,不如早些下手啊!」
这厢集体歇斯底里真是太超过了,发出的冲击波就连向来视传言如无物的柳二公子转过脸来,轻轻冷冷如同泉水的目光静静一扫,蹙了蹙眉。
这一下,又是一阵集体的抓狂。
「柳二公子的紫金冠都掉了……」
「衣服也不是奉剑门的了……」
「果然、果然啊──」
这些话虽然歇斯底里,但毕竟柳秋色性子之冷是江湖上有名的,谁也不敢真让他听清楚这里的一字一句。所以柳秋色只轻轻一瞥就把视线转回了厅堂之上,这一瞧,脸色立刻寒了下来。
正厅的墙上,是一张从锦衣上撕下来的布帛,乍看之下彷佛是贴糊上去的,但仔细去瞧,就可以看见插在上面一根极细的金针。
杜若。
柳秋色心知肚明,这必定是杜若刺上墙的。
锦衣上面只用血写了几个大字。
玄仙教主武功全失,亡走玄仙教总坛。
没有署名。
柳秋色心念一动,快步走上前去,将这片锦布揭了下来,拿在手中。
站在他後面的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气。一瞬不瞬的盯在了柳秋色身上,观察着这柳二公子的动静。
半晌,柳秋色侧过身来,问道:「谁第一个见到此物的?」
「是……是我。」
人群纷纷让开,走出了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姑娘。光是和柳秋色讲话,都让她脸上烧得如同要滚起水来一般,很是羞窘。
柳秋色见是这样一位年轻娇弱的女孩,微微放和了气色:「你看见是谁钉上墙了没有?」
「没……没有。」女孩拘谨地摇了摇头。
看来杜若要利用正道中人的追杀把萧珩逼得走投无路,萧大教主为什麽走投无路?自然是因为武功全失的关系,倘若武功还在,他那可嚣张得了不得。既然如此,为了让自己不要走投无路,萧珩自然要拿出那重要的宝贝神木玉鼎来,神木玉鼎一拿出来,有几个人就要笑开了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