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洛懿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不行,我走不动了。”骧贤大口喘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托勒要放下孔孔。
骧贤强打起精神爬起来,一望无际的沙漠中,除了炙热的太阳灼烤万物,什么也看不见,本来想顺着脚印去找,上了岸之后风暴骤起,他们找了个地方躲避,风暴过去之后,细细绵绵的黄沙覆盖了一切痕迹。
“我们和他们走散了。”托勒断言道。
“他们能顺利找到西戎去吗?”骧贤担忧地问,一路走来,他连个哨塔都没看见,这里就像一个无人区,要不是骧贤从来不去想更复杂的事情,他会怀疑传言中的西戎究竟是否真实存在。
托勒蹲下身,让孔孔下来,他看了一眼孔孔,孔孔似乎感觉到什么,挨到骧贤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托勒带着被人看穿的疲惫,蹲在骧贤面前,他对着骧贤稚嫩的脸,看得骧贤满脸的不自在。
“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得找人,否则他们两个受了伤,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也不会在这样的地形里找水源,不用到西戎的城镇,就会渴死在路上。”
“对,我们要找到他们再走。”骧贤说。
“很好,带着这个孩子,我们的干粮很快就会不够吃,方圆数十里都没有地方能补给。”托勒在西戎长大,天生又有极强的方向感,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骧贤,“把他送回石堡附近,让他自己找路回去。”
“我不回去!”孔孔忽然叫了起来,央求地望着骧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回去!鸦姑会杀了我!”
骧贤想了一会,摸到孔孔的手,那手冰凉,仿佛因为害怕而浑身都发冷。
“我的口粮可以分给他一半。”骧贤认真地说,把孔孔抱在怀里不撒手。
“之后呢?难道一直带着他?”托勒两条浓黑的眉毛皱起来。
“可以的话……”
“不行。”托勒不带一丝犹豫,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骧贤不说话了,抱着孔孔,眼神游移到别处,根本没在看托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有一道模糊的地平线,也许天边的地平线是被天边突如其来的风暴给吹散了。
“好吧。”托勒妥协地叹了一口气。
孔孔啊啊啊地大叫着跳起来,抱着骧贤的脖子就是一口。
“操,臭小子给我下来,谁允许你亲我的人了!”托勒一把把孔孔捞过去,扛在肩头,对着他的小屁股就是一顿猛揍,揍得孔孔满嘴不干不净叽里咕噜乱骂。
骧贤在旁边看了呵呵直笑。
“爹,二爹。”他们再次上路,孔孔骑在托勒身上,两腿在托勒脖子两边垂着,高兴地给他们俩安上称呼。
“臭小子,不该这么叫。”托勒粗声粗气地说。
“那怎么叫?”孔孔歪着头,手指插|进托勒的耳朵转来转去地钻。
“叫我爹,叫他娘。”托勒侧过头看了一眼骧贤。
骧贤圆圆呆呆的脸涨红着:“他说的不对!”
孔孔湖蓝色的眼睛转了转:“爹,二爹说你说的不对!而且二爹不是女人,女人像鸦姑一样,很可怕!二爹不可怕!”
“鸦姑是谁?”骧贤被吸引了注意。
“那个老太太。”孔孔嘴唇嗫嚅,犹豫道:“其实鸦姑心里很疼我们,但是神使想用我们治病,他吃小孩的。”
“……”骧贤总像塞着一团雾的脑子努力思索,问孔孔:“最近有陌生人来过石堡吗?”
“有,有一个长得很丑的男人,走路都走不动要人扶着,他和一个年纪不大,看上去像个好人的男人一起来的,之后一直留在神使住的第四层楼,没有下来过。”孔孔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嗝儿,强调道:“那个男人真的很丑,而且很凶。”
骧贤与托勒对视了一眼,托勒把孔孔放下来,架起弓箭。
“二爹,爹在做什么?”孔孔被骧贤抱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托勒拉开了弓步,望着空旷的天空,几只远得像黑点的鸟儿振翅飞过。
“耍帅吧。”骧贤在想事情,他摸了摸孔孔柔软干燥的头发,很快一只黑影由远及近放大,砸在骧贤的脸上。
“……”孔孔提起身上插着长长一支箭的大雁,对骧贤叫道:“有肉吃了!”凑上去伸出舌头。
就在孔孔要舔干净骧贤脸上的鸟血时,被托勒一把拎起来。
“你给我安分点!”托勒一把把小孩扔在旁边,从孔孔手里提起奄奄一息的大雁,把骧贤拖过来,擦干净他的脸,依旧背着小的,牵着大的,边走边说:“我知道哪里有水,一天没吃东西了,要找人,也要有力气。”
就在托勒找到河流时,河边一个小小的人影在他们靠近之前,整个身体忽然一僵,匆忙看了一眼是有人来了,拔腿就想跑。
“阿汀?”孔孔抬起头,大声叫起来。
跑出一段距离的女孩仔细看了一会儿,站在原地,听见男孩又叫了一声。
她想不起来已经多久没人叫她这个名字。
“你也跑出来了?阿汀!”孔孔心花怒放地拍托勒的头,让他把自己放下来,飞奔到女孩子面前,阿汀被他抱得差点滚到地上去。她不像孔孔那么高兴,戒备地看着孔孔身后的两个男人。
“他是我爹,他是我二爹。”孔孔热情地向她介绍。
阿汀柔美但瘦得过分的脸上露出冷冰冰的神情,一句话不说扭身就走。
☆、一五一
天快黑的时候,再次出去打水的女孩回到山洞。
疲惫到极点的赵洛懿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他赤|裸上身,一身极有爆发力的肌肉,随着他张开眼,压迫力倏然打破安稳宁静的气氛。
“师父!”
骧贤的叫声让赵洛懿有一丝晃神,他去看李蒙,李蒙兀自没有生气地躺在他的怀里。
“李大哥怎么样了?”骧贤凑过去看。
赵洛懿扶起李蒙,看见女孩躲在托勒的背后。
“他们是我的朋友。”赵洛懿沉声道。
阿汀这才敢走出来,她捏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角,小声说:“他们在找你。”
赵洛懿闭上眼,嗯了声,复靠上石壁。
托勒开始生活烤大雁,他打了两只,拔毛宰割,甚至他的身上有用小皮囊装着的一点盐巴。显然,数人之中,托勒最懂得如何在荒野上生存。
肉烤熟之后,托勒把两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鸟腿分给两个小孩,这时候谁也没工夫客气。连阿汀也撕扯开腿肉狼吞虎咽起来,用手背擦嘴边的油渍。
“没有米,也没有锅,吃完我们就得上路,我知道怎么走。”托勒把另外两只腿分给骧贤和赵洛懿,自己从鸟背上撕开一片带骨的皮肉,连骨头都不吐地嚼碎、吞咽。
“你们走吧。”半晌,赵洛懿咽下第一口肉,他的腮帮酸痛,呆滞地看昏睡不醒的李蒙。
“你是无所谓,他需要大夫,最近的市镇上有很好的大夫,有药。就算他醒过来,也没有办法进食。”托勒心平气和地说。
赵洛懿沉默着,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
“李大哥很厉害。”骧贤边吃东西边说,“他从山上掉到千元村来都没事,足见福星高照,不该死在这里。”
赵洛懿缓慢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天一夜,他没有听见过人的声音,猝不及防的打击让他有点崩溃。不久前李蒙失忆,他用了很多办法,也没办法让他想起来什么。把李蒙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赵洛懿已经想好,要是他真的没气儿了,他就躺在那片荒漠里,和李蒙躺在一起。一路的漂泊带来的疲惫难以言喻,而且,他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天晚上你出去,一直没回来,李蒙来我的帐子里劝说我,想让我和你们一起走,他是个很有爱心、充满怜悯的人。他不愿意舍下这个傻小子。”托勒一把揉乱骧贤已经毛躁得不成样子的头发,“不过是被人托付两句的人,他都放不下。何况是你。你应该为了他想办法离开这里,他需要你。”
赵洛懿不禁想起那个早晨,他从外面回来,李蒙从晨光中走来,那片空旷原野里的一切都化为无形。唯有一个人,他在等他,因为一夜的短暂分别,他会想念他,想见他,为了这个连觉也睡不好。
一些零碎的,遥远的记忆涌入赵洛懿的脑海,那是他后悔至今的事情。
那时李蒙被人冤枉杀了楼主,那间阴暗的柴房里,少年人受了委屈,心气又高,死活憋着不吭气,赵洛懿急于想接好他的胳膊,偏偏李蒙不领情。明明是接骨的一瞬最痛,那一瞬李蒙却没发出半点声音。问他疼不疼,好像自己还自言自语了什么,少年一直忍耐的眼泪才掉下来,还哭得止也止不住。
赵洛懿的手猛然抽搐了一下,手背当时被眼泪灼伤的感觉似乎还在。他的手掌贴着李蒙的侧脸,一边嘴角牵起:“是啊,没了我,他怎么办呢?”
托勒从未见过赵洛懿用这样自嘲自怜的语气说话,赵洛懿从来是自傲到近乎自负,能动手的事情绝不多说半句废话。
赵洛懿似乎压根没有察觉托勒的情绪,等到都吃饱喝足以后,托勒为赵洛懿包扎好伤口,他很奇怪伤口的形状,不过没有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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