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虚着眼睛抬头望,水面上漂着一把芦管,他忙抓了两根,含在嘴里,另一头吸入水面上的空气。
此时李蒙已经眼冒金星,赌咒发誓上岸要把缺德船夫抓起来一顿好揍,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岸上隐约传来说话声,不过李蒙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响声,听不见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蒙只觉得半身都已发麻,才豁然一下,被手中紧抓的竹篙一扬,带出水面,刹那刺目,失重的感觉唤醒了李蒙的记忆。
他像一尾出水的鱼,四仰八叉躺在船板上,侧着头呛咳不已。
“一看画像,就知道是你小子又惹了祸,还不赶紧的,起来。”伸手的人却和当初有些不同,李蒙脸色发红,抓住霍连云的手。
“师、师、师叔。”李蒙耳朵发赤,避开霍连云的脸,听见霍连云懒洋洋的腔调,“快和你师父说,让他今夜陪我,权当报答,侯爷我就不与你师徒再要银子了。”
李蒙这才留意到,霍连云身边还有个人,就是拿竹篙把他从水里拎出的人。
那人斗笠压得很低,但身形于李蒙仍是熟悉,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竟有些害怕,轻声喊道:“师父。”
赵洛懿冷淡地“嗯”了一声,背手看也不看,竹篙被丢上小船,船身骤然一晃。
“二位师叔!”疏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上来一抱拳。
霍连云使劲一按疏风肩头,疏风上身前倾,差点当众摔个马趴,脸上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但自家师父不在,也没办法,只得站稳后不敢嬉皮笑脸,恭敬道:“只知道四师叔要来,不知道二师叔也来,信中说下午才到,我和李蒙还没来得及去给师叔们买点什么……”
霍连云一挥手,笑道:“那些市井玩意儿在你旁的师叔面前得意一下就是了。”
“是,是,疏风考虑不周。”
正在一旁郁郁的李蒙忽被拍了下肩膀,惊得浑身一怵。
霍连云带笑看向赵洛懿,“别管你师父,他就那德性,怕他作甚。”似乎有意说给赵洛懿听,霍连云嘴里叨叨说晚上要带疏风和李蒙两个去灵州最大的花楼逛逛。
李蒙不安地一下一下盯赵洛懿,赵洛懿四下打量码头,并没特别和他说话。霍连云又贴得紧,李蒙心中惴惴,耳根子红得直要出血,双拳紧握,只有一股冲动,想和霍连云掏出心里那些热乎乎的话语来。
“喂,老古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大夫,你这个蒙古大夫的狗皮膏药贴了能管事吗?我可是堂堂侯爷,灵州是我的地盘,你再不带我看大夫,我可要找人把你徒儿抓起来了。”
“二师叔和四师叔感情真好啊。”疏风手拢在袖子里,凑近李蒙,不无艳羡地盯着放开李蒙之后几乎全靠在赵洛懿身上的霍连云。
李蒙脸上血色褪去,闷不吭声。
疏风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和李蒙讨论起花楼来,一边走一边嘲笑李蒙十五岁了还没开过荤,笑声却离李蒙很远。
他满脑子都是霍连云红润的嘴唇,俊朗的五官,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却又一点不敢看他,只能郁闷地听疏风一路嘀嘀咕咕。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
☆、雅阁
两串一对儿十八盏红灯笼,以长杆子挑了,竖在一座门庭若市的五层楼前。
人声鼎沸车马喧,门前正有一辆八角华盖马车停驻,瘦如竹竿的家丁在车前,抖开手中旧绸缎,铺在地上。
贵客盈门,足不沾尘,而踏足风尘。
都走到满芳阁的门口了,霍连云回头一打量,勾住赵洛懿的脖子,下巴微扬,示意两个跟班看斜对门东角里的成衣铺子。
“走,做两身好衣裳,穿成这样逛什么窑子。走门口就得被一杆子打出来。”
李蒙私心里当然想做两件好的,只是一眼眼看铺子,却也不敢先走。
霍连云拍了拍赵洛懿肩头:“走呗。”又冲旁边兴致勃勃的疏风努了努嘴。
疏风是三师叔的徒弟,他师父与三师叔有几分交情,大概赵洛懿会答应下来。
赵洛懿摘下头上斗笠,灵州常年晴天,兜头阳光洒下,倒是映衬得他脸色减了几分杀意。
“蒙儿长个子了。”沙哑的声音说,赵洛懿咳嗽了两声。
难得的柔和让李蒙一愣,脑子里飞速回想这一年到头,可做错了什么事。
赵洛懿蹲下身,他身躯魁梧,这一低身,却显出三五分年纪,要是赵洛懿在大秦男子该当成亲的年纪里成亲,孩子也该有李蒙这么大。
温热的手熨贴在冰冷的脚踝上,李蒙身上一哆嗦,“师……师父……”
李蒙身上穿的,是一年前从瑞州府赶过来时带的,一年里,也没人再给他缝制新衣,年轻人个子窜得快,脚踝已露出巴掌宽在外。
“做四套衣裳,两双鞋。”
让赵洛懿正眼一看,霍连云心情大好,说话牵扯胸前剑伤疼痛,却也顾不得:“好,侯爷的银子还不都是你的,老四怎么说怎么办。”
那是间不大的成衣铺子,巴掌点大地方,衣裳料子却好。
把人领进门,老板娘自柜面后掀起眼皮懒洋洋看了疏风一眼,看李蒙时,李蒙下意识转头去找赵洛懿,一头撞在师父的胸膛上,他按住发疼的前额,被赵洛懿抵着后心推到前面。
赵洛懿说话声低沉:“我徒弟。”
他凹陷在眼窝中的双目扫视一圈,手指略斜向上方两件袍子,“去,试试。”
李蒙背心一痛,就知道又是师父的烟枪抵着他,只得上前两步,跟着铺子里活计去试衣裳,眼角余光瞥见老板娘巧笑着将霍连云迎了进去,从侧旁挂着厚攒花帘子的小门进去。
活计给赵洛懿捧上茶,赵洛懿则摸出他的火折子,打算吸两口烟枪。鹰隼一样的眼神扫向李蒙试衣的小间,门帘轻晃。
赵洛懿转过脸去,望着街面吐出一口烟气。
李蒙把粗布袍子一脱,外头腰带还没解,袍子掖在腰中,刚把衣袍罩上脑袋,视野漆黑,腰上被人掐了一把,恰像是虫子咬,惊得他张嘴没喊出来,就听见疏风说话——
“你小子腰倒是长得好,这细条子似的,到底成天偷懒儿不好好练功。你看师哥我的。”
袍子拉下来,李蒙大喘气,疏风也才脱了。
疏风身材瘦长,比李蒙高点,腰上肌肉板结,数得出块来。
见李蒙讷讷,疏风敛着点儿笑意,又摸了把李蒙的腰,“你是入门晚,过几年就和师哥一样,你师父厉害着,家里头几个大的都得让着他,他那杆烟枪,比我师父的砍刀都利。”
“他又不教我。”李蒙闷声说,站在等身大铜镜前头,看自己的影子。
那铜镜做得不好,把人影子扯得歪斜,现出怪相。
疏风把李蒙挤到一边,捋平额发,扬起下巴,摸摸脖子,把扣子系到喉结上,又觉得喘气艰难,松开一颗。
“你好了没?”李蒙不耐烦地问,他个子没疏风高,被一挡,什么鸟都看不着。
“好了好了。”疏风嘿嘿笑道,往外走去。
没一会儿,李蒙也出去,赵洛懿喝着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人穿上鲜亮的颜色,一身宝蓝的袍子衬得李蒙斯文秀气,他一双眼睛狭长,书生气很重。赵洛懿想心事,中指屈起,在桌上弹了三四下,伙计在旁要夸李蒙几句,听得赵洛懿说:“再去换。”一时间只得把话咽下,又拎了另一件让李蒙去换。
等李蒙和疏风试完了衣服,赵洛懿自也去换。
李蒙不敢坐赵洛懿坐的地方,就在堂子里拘谨地站着。
“这里老板娘没想到这么喜欢牛。”疏风看了一圈叹道。
“哎,可不是我们老板娘喜欢,这些都是小侯爷送的。灵州才出了个不得了的大才子,让皇帝请进宫去了,一年只出五六张墨宝,上赶求不着的好东西。就不知道这位才子去年怎么就忽然爱上画牛了,画了六幅画,除了一幅鲤鱼戏莲,其他都是耕牛。都说这才子年少时候也当过放牛郎。”伙计端出一小碟子各色的果子,让他两个吃。
李蒙兴趣不大,只是看得有几分艳羡。
从前他家里也有许多,李蒙的爹爱好收藏各类书画,投奔赵乾泱之后,官运亨通,本以为就此步步高升,还能谋个相位。
“哎,这不是这么吃的,小少爷,去了壳吃,别抓坏了。”李蒙一摊手,龙眼生生被他捏得汁液濡湿一手。
伙计忙换了新的来,给李蒙擦净手。
赵洛懿穿的一身黑,暗色流云纹盘踞在袖口衣摆。
李蒙脖子一直,没留神把桂圆核吞了下去,呛咳起来。
赵洛懿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疏风给李蒙递水,看了一眼赵洛懿,满眼的艳羡,赞道:“四师叔这身儿好看。”
赵洛懿生得高大,武人的底子,只不过这一身让李蒙脑中涌出不大好受的回忆,他第一次见到赵洛懿,是在满门被抄的那天晚上,半夜里骤然急惊风的一阵拍门声。
“三十七口人,那册子上只有三十七口,老大人放心便是。”
半夜被奶娘从床上拽起来的李蒙全是懵的,紧接着他看见一身铠甲的男人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在李蒙心中,父亲从来伟岸正直,此刻却耷拉着头,哀恸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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