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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一色 (禅狐)


桂元洛疑惑蹙眉,歪头嘟哝:「这麽夸张,睡着还怎麽修炼呀。」
「那才叫无我的境界。」白道尘牵着桂元洛的手信步在屋里走动,经过一处衔接前後屋舍的廊道,转头便能欣赏远处山水风光,他俩并肩站在走廊间,他忖道:「我以前见过天妖。」
「什麽?」
白道尘睐了他一眼,望向远方云龙绕山的景色忆道:「我和他是旧识,交情矛盾,认真讲来处得不好。他因能力卓绝而自恃甚高,不屑与崑仑诸仙为伍,以为自己就是天地中枢。
他那座仙岛偶尔飘流到崑仑,就会来找我一叙,俗话说泥人也有土性,那时我不免禁不住挑衅,几度与他较量。」
第一次听到这段往事,桂元洛眉开眼笑接腔道:「可我听来怎麽觉得你们感情不错呀。他要是真讨厌你,怕是连进到崑仑都不屑吧?」
白道尘表情有点无奈,澄清道:「要是他能控制,绝对不会来崑仑。那是因为那座岛有意志,就像人必经生老病死,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轨迹,他的岛也不例外,会移动到必然的地方。」
桂元洛双手撑在栏杆上阖眼,深深吐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全然被排除到三界五行外,很多人事物在冥冥之中有其因缘,无论相隔多远的时空,仍然包含在这宇宙里,就像此刻连系着他和白道尘一样。
「遇见你,是我最庆幸的事。」桂元洛回眸,看着白道尘踱来身旁。「要是没有赤琏,我在东北的时候不知道死了几次。道尘,你说殭屍死後会变成什麽?」
白道尘垂眸道:「不知道。」
「希望她能获得平静。」桂元洛睐向白道尘沉默的侧颜,他知道白道尘对赤琏和莲禾登不是什麽感觉也没有。对白道尘而言,那两名女子的事是他莫大的遗憾,但他无法再涉入,不管他做什麽都无济於事。
「那时的我,虽有凡人血肉,却没有人的常性。」白道尘闭眼感慨道:「一生仅此一次相会,而我与她似是缘尽,如此也罢。」
桂元洛不知该如何安慰,犹豫了会儿,轻揪住白道尘衣袖报以温柔的目光。然而白道尘仍似忧心忡忡,欺近前朝桂元洛寻求依靠,埋首在他颈间。
「怎麽了?」桂元洛有些担心,他很少看白道尘这样,一方面意味着自己已经彻底走进这男人的内心,另一方面又感到心怜不舍。
「和湛清分别时,我……在他脸上看到死相。」
桂元洛惊讶得睁大眼,讲不出话来,他倒吸了口气,想转身跑去找师兄,却被白道尘牢牢抱紧,耳边是白道尘低沉有力的央求:「你别去。我不想你再卷入,何况就算是你去也没用。我想过把湛清带来,可他给自己选了将来的路,就算是我也无法左右。」
「你可以提醒他,你可以跟他说,让他避祸啊!」
面对桂元洛的责备,白道尘只能垂首丧气的告诉他:「没有用,有时算尽天机,命里注定的事,总有变数让你算漏。要是我轻易干涉,只怕会招来更多无法招架的後果。湛清不跟我走,而选择那个天妖,或许未必有我料想得糟。」
桂元洛愁眉不展,他知道这不能怪到白道尘头上,可是心里焦急烦忧无处排解,又不愿对白道尘发脾气,当下只好转身走开。
「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何尝不是。」白道尘恼恨自己无能,尽管恢复了以往修为,太多事仍难尽如人意,就连要如何化解桂元洛吸食血肉後的戾气都令他苦恼。他将这口气一拳出在廊道侧倚的山壁,转头一看,走廊另一头出现一名似曾相识的孩童。
那孩子穿着一身柔软飘逸的白纱,那些布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垂落覆盖,宛如鸟羽,身上披挂不少银饰,但最抢眼的却是他泛着雾光的紫瞳和紫发,而且难辨男女。
孩童一脸看穿白道尘的眼神,微微扬起笑痕说:「想化解戾气,你就让他喝你的血,但不能让他咬你。」
「你是何方妖孽?」白道尘提起戒心,虽然只一点感应,他从这孩子身上感受到邪气,同时又具有灵性,一时间竟不知来者是仙是妖,印象蒙胧得就像是面对天妖那样,而紫色,是魔性之色。「你跟天妖有关系?」
「我没骗你,你要是真的想补偿,就献上自己的血。」孩童完全没理会白道尘的疑惑,迳自说道:「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你听过没有?」
白道尘冷着脸注视他,满是防备,孩童歪头自己想了想又讲:「算啦。跑了太多世界,我有点混乱。反正你试试吧。噢,对啦,我可没有半点要帮你的意思,你别四处对别人讲,被知道我又多管闲事的话就麻烦了。脸色别这麽难看嘛,我们见过的呀,偶尔你做梦会来我的茶坊喝茶,嗳,真没记性的家伙。」
白道尘不再和这个疯孩子多说,抽出长剑直直朝他射过去,剑身只穿过一片紫雾,那孩子消失无踪。他拢紧眉心低喃:「太久没回这儿,无端生出的幻影竟如此真实。看来是我修为不足。」
他回过神来,想把剑收回,但剑却凭空消失,方才明明听到剑刺进柱子的声音,循着剑去的方向探索,柱子上虽有剑痕,生在木头里的却是一丛蕈伞圆胖而茂盛的白蘑菇。
* * *
现实和梦境间的混沌地带有间交易梦境的茶坊,由於没有名字,茶客便以其主人的名字称之为月牍茶坊。此处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但凡有心者都能到这里喝茶,或是从中掌握天机,寻求梦愿。
尽管能令迷失者寻到出路,但太过依赖也可能令人再度迷失。彷佛反映来者的心性,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它就是这麽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个紫发孩童捉着超越自己身高的长剑冲进来,被一名身形清臒的白发男人捉住执剑手腕,男人全身雪白,连长睫都如凝霜,但面容俊雅,不似白发老者。
「又去哪里蹓躂。」男人话音清冷,语气低柔。
孩童握着长剑噘嘴别开脸,明显心虚,原来这孩子正是混沌里的主宰者,亦是茶坊之主月牍,而白发男人叫白矢,是约束月牍的次主。
他们虽然和各式各样的过客交易梦境,捡拾他们剥落的精神碎片,有的是遗忘的记忆,有的是不愿面对的过去,但从来不超收过多代价,也不付出不符成本的劳动。因为这里一旦失衡,月牍的魔性就会剧增。
「说。」
被白矢逼问,月牍翘着上唇委屈交代:「还不是去看那个白仙人和殭屍怎样了。我招呼都没打完,他就翻脸不认人,拿这口宝剑射我。既然他先这样,我就不客气把剑收走啦。」
「还有呢?」
「噢。我可没有凭白拿他的东西,你放心好了,我啊,送了他几朵又香又肥的蘑菇。吃不死的那种。」
「……你这家伙,其实不是去找他们。」
月牍无辜的脸色陡变,转头勾起神秘笑意,果然什麽都瞒不了白矢。白矢把他抱起来,他揽着白矢的颈项坐在对方怀里,坦然聊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那个天妖的东西。」
「急什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强求不来。」
「我看时机将至,兴奋得有些忍不住嘛。」
他们走在木造长廊间,越过各个包厢,在里头的茶客不仅有神仙妖魔,也有各界凡人,甚至虫鱼鸟兽,只有在混沌里他们能不受局限的往来,用自在的形态出现。
夹道出入包厢的少男少女,是茶坊里专门为茶客引路的人,因为这间茶坊没有固定的姿态和架构,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唯独这里的住客知道该怎样来去。
月牍靠在白矢身上耳语,他身上的银饰清响,彷佛和白矢佩带的那把名为虹刃的利器共鸣,他们一个专司孕梦,一个则能斩梦,是一对不知共同经历多久星霜的伴侣。
「那,你中意的对象如何?」
月牍附在白矢耳边笑语:「哦,你吃醋啊。」
混沌里的事暂且打住,话就这麽说到芜阳镇。镇上有间香铺,香铺小开有个容易被误会的名字叫香梦兰,据说年幼多病,家里怕他长不大,就给取了一个像女性的名字。
打从好友兼死党的小道士离乡後,香梦兰也觉得自己老大不小,该图个振作,於是找了臭脚来铺里帮忙。日子匆匆消逝,他们两个没有月湛清的半点音讯,时常担心那小子是不是在外头碰了谁的女人被盯上,横死街头了。
这天臭脚一样早起开铺子,在门内发现地上一封信,没有署名,拿给香梦兰拆开看,竟是张银票。香梦兰登时摀着发热的眼眶,哽咽骂道:「那臭小子,回来也不露脸,做什麽勾当去啦!」
臭脚歪头忙问:「真是他吗?你怎麽知道是他?」
「那银票上的数目,跟当年我给他的是一样的,另一张纸上头写了利息,混帐,混帐东西呜呜──」
「哈啾。」郊外某棵大树上,月湛清狠狠打了一个喷涕,皱眉忖道:「一定是谁在讲我坏话。」
他底下的沈笑冷冷回话:「正常得很。」
沈笑坐在树下擦拭他宝贝的长剑,肩上顶的是月湛清的光脚ㄚ,他就不晓得这人是怎麽挑的一棵树,刚好有个粗枝是这高度,让人恰好能把脚搁在他肩上。
如果这脚ㄚ的主人不是月湛清,那人早被沈笑用扇子搧到九霄云外去给龙吃,也正因为是月湛清,所以才会这麽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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