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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 (十里沧浪)


  刘蒨抓住这机会,以襄王之死是刘钰所为、杀刘颐只是替罪羔羊为由,挑拨两方势力的关系。他开出的条件不低,所以得以笼络他们。
  这样子谋划下来,先是宁家暗中四处收集消息,再加上襄王旧部故意泄露,所以才能把这几条运输线路摸得底儿清。
  仅凭一个王侃,哪里能成事?刘蒨之所以托他帮忙,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并非把他视作敌人罢了,怎能不知你在防范于我?
  “那既然万事俱备,东风可来了?”萧谨之细细把事情想了一回儿,不免心中暗自赞叹其周全。
  “你说呢?”刘蒨挑眉,站起身,拿起一旁之前脱下的衣衫套在身上。
  “我去换件衣裳。这东风,马上就要进宫了。”
  微雪中,景仁宫前跪了十几人。
  来的人都是朝中担任要职的官员,有大司农,更有主仓谷事的仓曹、主钱币盐铁的金曹以及一众小官。黑压压的跪了一群,有铺天抢地的、也有涕泗交加的,甚是热闹。
  好。
  刘蒨眯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帮子人,面色沉重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上了景仁宫前高高的台阶。
  最高级的那台阶上,也朝门直挺挺地跪着一人。
  是邹戟。
  刘蒨缓缓在他身边停下。
  “三曹正在里边论战,有望治罪。”
  邹戟口中的三曹,应当是主谋议事的议曹、主奏章事的奏曹以及主罪法事的决曹。这三位官吏都是正义凛然之辈,再加上刘钰干预军粮运送的罪证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任何狡辩都会站不住脚的。
  “刚刚陛下要把五王爷叫来质问,被三曹联名否决,建议他隔离此案,以便彻查案情。”邹戟目视前方,继续说道。
  “谢了。”
  “活该五王爷妄想拿我做刀,要杀害恪王,可惜伤了自己。”邹戟面色不改的说着:“况且我也是出身军队,不能任由兄弟们被那种人宰割。”
  刘蒨听闻此言,点点头。他伸出手拍几下邹戟的肩膀,赞道:
  “忠义之士。”
  邹戟看着他越过自己,走入那扇景仁宫的大门。
  他继续跪着,觉得膝盖由微微疼痛、到酸痛入骨、再到麻木无知,从天色明亮跪到满城华灯,终于看见那门中出来一个人。
  是赵常侍。赵常侍凑近他,小声说道:“圣旨出来了。五王爷……”
  邹戟一手撑地站起来,谁料在冰天雪地中,跪了这样长的时间,膝盖早已麻木无知。他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直直滚下去五六阶。
  他扶着地站起来,觉得额头上好像破了皮,温热的血顺着面颊流下。他胡乱的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密密麻麻的雪粒扑在面颊上,使他觉得心中倏地一疼。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哥哥,在那场守卫赤霞谷的战役中担任运粮官的哥哥,好像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时候,因为粮草久等不来,为平众怒而无辜斩首的。
  他那偷偷把自己的份粮分给他的哥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因为一个别人犯下的罪,再也没有走出过冰封三尺的赤霞谷。
  景仁宫外大雪翩飞,景仁宫内,气氛也如同寒冰一块。
  刘钰下狱了。
  爱子刘钰,是被他亲手书写的这份圣旨送入监牢的。
  皇帝刚放下笔,赵常侍便把那方大印递上来。他凝视赵常侍许久,终于叹口气,把那大印接过来,作势欲盖,却又悬在那圣旨之上,迟迟未决。
  他手中提着那大印看向屋内众人:几位大臣都一脸郑重的盯着他。他又看回自己眼前这一方墨迹上。
  这方墨迹,几乎判定刘钰的生死。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终于认命的落下。
  一个鲜红欲滴的印章。
  象征着这世界上无人能违抗的至高权利的印章。
  足以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丧命的印章。
  他猛地站起来,把那轻飘飘的圣旨甩在下面不知哪位大臣的脸上。
  “啊?这下你们总满意了吧?!满意了吧?!”台下众臣皆是垂首不言。皇帝更是气急,一挥手臂,把眼前案几上的东西全扫落在地。
  墨汁溅在衣袖上,溅在案几上,溅在地上铺着的绣着长龙的精致毯子上。
  他突然泄了气一般,颓然地坐倒在身后一个不知什么的物件上。
  我有何错呢?当我有你的时候,母后不准,当我终于有了一个像你的儿子的时候,这些大臣们又不准。
  我愿意宠你,与母后何干?我要立谁为帝,又关这些人什么事?
  他恍惚中,听见赵常侍急急的唤着:“陛下!陛下……”
  生病了。
  生病吧。
  不是要立储?他们要管,就让他们急去吧。与我有什么干系……
  皇帝一闭眼,像个孩子一般,蜷缩着靠在软榻的边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还有四章哦~另外,到底要不要写番外呢……纠结ing
(* ̄3 ̄)╭?

☆、成王败寇

  大雪之后的朝都,洁白无瑕。
  刘蒨负手立在廷尉狱前,凝视着那门前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狴犴。身后的车架安安静静的停着,轮下的车辙远远延伸在积雪中。
  少年墨染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轻盈的落在刘蒨身边。
  “王爷!人已经从后门送走了。”
  “恩。既然该走的人都离开京都了,那么从现在起,就由着他们在恪王府闹吧。视而不见便好。”刘蒨吩咐着,眼神却没有离开那狴犴的一对凶相毕露的铜铃大眼。过了半响,他伸出左手,轻轻揩落那落在眼珠上的积雪,左右打量了一番,转身迈向廷尉狱那扇阴冷的大门。
  “王爷,您真不去看大殿下一下?”墨染有些迟疑的问道。他知道刘蒨这般谋划,都是为了快快把重病的恪王接出牢狱,废了这么久功夫,难道真的不去看他一眼?
  “现在车架还没有走远,我……”墨染挠挠脑袋。
  “不了。”刘蒨抬脚迈进那大门前的高阶。“我怕见了他,便舍不得走完脚下这条路了。”
  “说了你也不懂。”刘蒨见墨染一脸茫然,好笑的拍拍他的脑袋。“好啦,别想了。咱们会会老五去。”
  也该和刘钰做个了断了。
  木栅栏之后的人,身着一身华贵的黑色常服,盘腿坐在牢房中的石板地上。他脊梁挺直,微阖双目,神态傲然。
  听到刘蒨的脚步声,他睁开那双秀丽的凤目,平静如水的看过来。对视片刻,两个人都会心一笑,仿若身处的不是传闻中易进难出的廷尉狱,而是觥筹交错的帝都盛宴。
  “五弟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刘蒨这样说着,其实内心对刘钰敬佩非常。生死二字,说来容易,真正面临时,几乎没有人能真的安之若素,想不到这一向阴狠、狡诈的刘钰,居然能持之如常、面不改色。
  “自然,”刘钰勾唇一笑,“三哥在军中韬光养晦多年,又在朝宫势力纵横交错。我区区一个无才无德、困于京都的庶子,本就没有能笑到最后的奢望。况且,能勉力支持到现在,我已经极敬佩自己了。”
  “既然知道,何必非要争个鱼死网破。”刘蒨心中存有惋惜。他到得今天这地步,的确是靠自己没错,但刘钰能到今天这地步,也不仅仅是靠皇帝的宠爱。
  “老天没有给我的东西,我总得去争一下。不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已。“刘钰浅淡回答。
  沉默良久。
  “临行前,五弟还有什么话要留下么?”
  “有。”刘钰微微蹙眉,“只是话比较长,三哥若不嫌弃监牢地上肮脏,可愿坐下一谈?”
  刘蒨爽快的应了声,一撩衣裳下摆,隔着木栏,盘坐在刘钰对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恳请三哥,不要举宁儿做皇帝。”
  刘蒨听闻此话后的惊愕面容,完完全全地落入刘钰眼底。他叹口气,苦笑道:“那联名上书、逼我下狱的奏章上,第一个名字不就是‘刘宁’二字?你之所以把他牵涉入这潭污水中,一,自然是为了逼我就范:被群臣控诉后,本有机会面圣洗白自己,但我若得生,则宁儿必会背上‘诬陷皇子’的罪名、难逃一死。我若不忍,便只能束手就擒,中了你的计谋。”
  “二,”刘钰的眼睛直直看入刘蒨眼底。“三哥或许并没有自己继位的打算,也不想立大哥为帝。如果我没有猜错,让刘宁站出来推垮我,其实是为了让他立威,为来日继承大统做准备吧?”
  想法被人拆穿,刘蒨反而大笑几声道:“是我低估了五弟。但做皇帝的是刘宁,五弟难道不该高兴?”
  “高兴什么?”刘钰惨笑一下。“你我在宫中斗了许多年,难道不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否则你怎不把皇位交到刘颐手中?”
  “只是我说宁儿不能当皇帝,还有另一个缘由:他不是父皇的亲子。”
  “想必你已经知道,他不是容美人的儿子,尤昭仪才是他的亲母。”看刘蒨皱眉点点头,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他是尤昭仪和谁生的孩子,但曾听过一字半句,他父亲好像是宫廷中的一个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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