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所以救便救了。一时兴起,又有什么为什么呢?”
子鸢此人,如同她手中那柄刀,凛然坦荡。把刘颐交到她的手里,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刘蒨轻轻抬手覆在胸口上。当年旧伤,如今想起还是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窗外望去,才发现一轮皎月已经挂在天空,清辉泻满眼前。他取起手中茶杯,对月举杯,落寞笑道:
“以茶代酒,你便陪我饮一杯吧。”
周瑾陪着刘颐出了烟雨阁,穿行在街道上,走了半响,听到前面刘颐说道:“你说他此人,怎么是这样呢?”
这话本是刘颐自己思量着问自己的,听在周瑾耳朵里,却是在问他了。周瑾眨巴眨巴眼,想了想说道:“小人不知道您跟三殿下说了什么,但要是问起小人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人确乎是有些看法的。”
“哦?”刘颐听到他这话,停下来回头示意他讲下去。
“您看,”周瑾说道,“成怀王府的确是金雕玉砌,我也时常从别人嘴里听说成怀王压根就是花钱不打眼的主。但是您看咱的这身衣裳,随随便便站在哪个官员的府邸前他们不得狗眼看人低?那成怀王府的守门人,不仅不为难咱们,还没有半丝把咱们这粗布褐衣看低的意思。不瞒您说,小人出身贫寒,这几十年过下来,受过不少大家门户的刁难,这成怀王府尚且一个下人都能不以家财论英雄,单凭这点,我就觉着成怀王不是那种……”
说着看了忐忑的看了刘颐一眼,“不是那种不把百姓的命当命的人。”周瑾说完这话心里叫苦连天:这话一出口,分明就是主子和三殿下说了什么自己听得真真切切了!
“小人这话也不是忤逆主子的意思……”刘颐抬手阻断周瑾着急、生硬的解释,又回身走起路来,徒留周瑾一人在身后苦苦猜测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大殿下。
自从年节之后,刘颐就住进了恪王府,是自己的府邸,也就万事方便些。
周瑾跟着刘颐进了府,过了院子,来到侧园的一扇小门前。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这只是园子里花农住处。进了这扇小木门,又过了几间房,再开一扇门,才发现后面别有洞天。
这隐匿的小院子只有两三间屋,院子里栽着一株大槐树,这时令正是槐树葱荣的季节,院中栽了此树也显得生机盎然起来。
院子中弥漫着一股药香,望去才发现在槐树下温着一炉药,那时常跟在清漾身边的小姑娘小筝在一旁拿着蒲扇守着,一颠一颠的打着瞌睡。
清漾端着药碗从旁屋里出来,看到他二人,急忙上前行了个礼。
刘颐看着那槐树,轻声问道:“他可好些了?”
清漾温润答道:“好些了,您可要进去看看他?”
刘颐默了片刻,抬步走进屋子。侧屋光线昏暗,床上侧卧着个人,见有人来了,忙拉开被子要下床去。清漾跟进来点起灯火,灯火摇曳下,此人居然就是那日从宫里掖庭手里救下的孩子。
刘颐止住他的动作,叫他乖乖卧在床上。映着灯火,他端详着这孩子稚嫩未脱的脸颊,心里百感交集。他设计把这孩子带出宫来,也是有些缘由在里面:他起初见到这孩子,就觉得他的面容与当年太医院中杨医官颇为相似。他小时候有些什么病痛,母后都是让这位杨医官开的药,当年他被贬、将要出京时,明婉担心路上遭遇不测,所以偷偷去找杨医官讨些救急的伤药,没想到扑了个空。杨医官全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他只是个小小医官,在杏林高手云集的太医院排不上名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过了这许多年,宫里还有谁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刘颐压下心中难过,心知这孩子与他父亲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现在年纪不大还看不大出来,再过几年,怕是会愈长愈像。
这孩子刚被带到宫外的时候,曾告诉过他些事情。当年杨家全家被暗中捉入一处牢中,本来是要一个不留,没想到其中有个狱卒的儿子病极将死,却被杨医官治好了,这狱卒为了报恩,把他偷偷带了出来,虽然在宫里残废了身体、做了个小黄门,但好歹拾了一条命回来。但问道是谁害死杨氏一家,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他进宫本抱着报仇雪恨的想法,只是这许多年下来,他人微言轻,居然什么也查不到,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但时间却等不及了。当年幕后的凶手一定还在宫中,他自己这张脸将会成为一条实打实的把柄。刘颐细细端详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这孩子长大了定会像当年他父亲一般清秀如玉,若是把这张好相貌就这样毁了去,真是……
“清漾跟你说了不曾?”
“说了。”他这般年纪,面对如此抉择却平稳如常,纵然是刘颐也心中惊奇。
“还是有的选择的。若是你肯,我能够把你送出京去,从此隐姓埋名,过一世安稳日子……”
“我要留在这里。”那孩子坚定说道。
刘颐与清漾对望一眼,清漾点了下头,说道:“我昨日和你说的不是骗你的。想要行换脸之术,需得喝三月易容药。那药苦不堪言自不必说,服用之后身体忽冷忽热,神志也是时而糊涂、时而清楚,很是难熬。等三个月一过,平时与常人无异,但只要一有些磕碰损伤,其疼痛是常人十倍有余。再者,这药我还未曾用在人身上,给你用了,我不能担保你可以活过三个月。”
那孩子似乎是在认真思索了。他凝神细思一会儿,依然点了点头说道:“好。”
看这情形刘颐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伸出手来在他消瘦的肩上拍了几下,转身出了屋。
清漾随着他一起出来,阖好门扇,站在台阶上。
刘颐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说道:“给他换个名字,编个新身份吧。”
清漾点点头道:“好。”说着看向庭中那株青翠槐树,道:“殿下认为青槐如何?”
刘颐将这两字念了几回,微微笑道:“好。”往台阶下下了几步,又道:“檀云的伤势如何了?”
“禀殿下,没什么大问题。再过半月大约就能下来走动了。”
哦,好。刘颐放下心来,往槐树下的斑斑月影中走了几步,看着暗处自己清晰的黑影,舒展了眉头。
☆、刘颐订婚
果不其然,不足五六天,刘颐就被王皇后宣入宫中。
他刚得了消息也是纳闷的很。王皇后与他向来是半句话也不曾多说,因为何事要把他唤去椒房殿呢?刘颐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怠慢,只得带了周瑾再入宫去。
跪拜、赐坐,再寒暄几句过后,刘颐便觉得无话可说了,但那王皇后依然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使他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谁知下面王皇后说的话倒是真心把他唬了一跳。
王皇后赞叹道:“好一个玉树凌风的男子汉!我这遭给你说的事倒是便宜了那姑娘了!”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对着刘颐狐疑的眼神微笑说道:“大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吧?该是有个王妃在身边照拂着了。前几年你在京外,我难尽后母之责;如今你回来了,我给你看了一家姑娘……”说着看刘颐似乎要启口拒绝,便连忙加了一句,“本宫也不敢鲁莽行事,所以昨日找陛下商量了一下,陛下也说他满意的很呢!”
居然搬出皇帝来压他,刘颐顿了顿把到口的拒绝之词吞下肚去。任凭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王皇后叫他来是为了给他娶位王妃,不过掉转头来想想,王皇后此举也是想一石二鸟:一是给他娶的姑娘虽然不一定是王家之女,但也必定是与王皇后交好的人家的女儿;二就是大皇子有了正室,三皇子再娶也显得刘蒨尊敬兄长、懂得礼数。
王皇后这是筹划着给王家出个成怀王妃吧?没准还想着能成了下一任国母也未可知。
刘颐心中冷笑,颜面上却依然平缓如初,只是带了些为难之色,推辞道:
“多谢皇后的一番好意,只是,您想必不知道,我在恪州时也娶过一门王妃的,只是,”说着眼里带了些忧戚之色,“臣居于南山,后山是悬崖峭壁。王妃上山游玩,一时不慎,落崖殒命了。”
“王妃虽然伴臣时日不多,但臣很是惦念她。现在不过几年便要重娶一门进府,不光委屈了人家姑娘,更是让臣对不起昔日贤妻啊。”
不得不搬出你来了。刘颐一边做出悲戚之色,一边心里暗暗对着那位“殒命”的王妃抱歉。
谁知王皇后叹了口气劝解道:“我也知道这事情,说到底还是那孩子没有福气,享不了齐天之福。如今昔人已逝,你如此深情已经算对得住她,若她还在世,怕也是心疼你至今一人茕茕独立。再说陛下与我看中的那姑娘,对你也是一片深情,嫁与你已经是她一生所愿,何谈委屈?”
说着笑问道:“说了这许久,你也不问问本宫,陛下为大殿下看中了谁家女儿?”
王皇后宣他来之前就查了查这位恪王妃的事,虽然不大清楚具体情形如何,但并不把这女子放在眼里,心想这女孩儿去世的早,刘颐与她能有多少情谊?再说有情谊又如何?皇家子孙哪个定下的婚约是凭情谊二字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