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下人撤去残羹,外间已挂起灯笼,小姐们兴起:“我等姐妹念了许多书,立春之时,还过一次比较,今日二外甥到府,从来没有的事,何不再来一次,就打灯谜如何?”说话的乃是几位小姐中最大的二姑娘,这封府除了大小姐同大少爷是嫡出,其余的都是庶出,既是庶出便没有贵不贵气之说,便是老夫人不待见,大太太不放心上,吃穿用度少不了变成,一般女子便是有才情也是私下里念诗作词,大户人家中,姑娘卖弄风情,也是要说闲话的。
几位小姐都跃跃欲试:“不知外甥念了几年书,可是会作诗了?不会也罢,做个灯谜也是好的。”
大太太瞧着几位小姐微微咪笑,摘下腕中一只玉镯:“姑娘们,母亲这新进了一只成色不错的镯子,今日你们猜谜添趣儿,最厉害的那位姑娘,我便送她了。”
这些小姐们吃穿用度不缺,大太太膝下无女,虽不怎么喜欢妾室所生孩子,女儿成不了大器,平日里待她们还算温和。姑娘们对大太太尊敬也有份亲密:“母亲这不是偏袒三妹妹,三妹妹的才情可在我们头上,要是比个高下,我的好母亲,你还是快些将镯子直接给了三妹妹吧!”
众人笑成一团。
本事自家人,老夫人也不阻着,张妈妈拿了块方枕垫在老夫人椅背,老夫人揉了揉眼穴,慵懒道:“要玩便叫管家去准备些精致的灯笼,莫坏了兴致,去你们母亲院子里玩,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几位小姐敛住神情,齐落落躬身:“是,祖母,孙儿告退。”
大太太着人去领了花灯,送到院子中去备着,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瞧,我这热闹,不如让允儿与我看着,也好热闹些,我这些女儿都是爱孩子的。”
老夫人目光猛地一厉,大太太灿灿一笑。
老夫人:“行儿,送你太太回院子,张妈妈带允儿下去洗漱,该睡了。”
封老爷一拱手,便领着妻女离去。
待人走远,老夫人将顾白招致身边:“子歇,以后你莫要叫封老爷了,见着要叫外公,那个女人是你母亲继母,你也要叫外祖母,她惯是佛口蛇心,你外祖父心里不念女儿,你定要步步上进,讨你外祖父欢心,将来才能步入官场,叫别人高看一等。”
官场之说,于他而言尚早,父兄蒙冤落牢,顾白全无心思,耐着心思结果老夫人的话:“谢婆婆拳拳之心,子歇记住了。”
老夫人满意,“方才饭饱了吗?我叫了张妈妈热了燕窝粥,你同我一起吃些,与我家常,过会儿你外祖父便会来,我已经同他说好,你先请个安,将事情说个清楚,明日便能去见丞相大人。”
顾白眼睛一亮:“是,婆婆!”
两人又说了写小时的趣事,老夫人有时问起顾白母亲,顾白倒也记得如实答了,这老太太听了却两眼婆娑,,痛心不已,最后老夫人再问了顾白母亲之事说什么也不答了。
封府的当家人封老爷与他不冷不热,封太太倒是客气,那些小姐们只当他是客人虽无恶意,因着男女有别连话都不说,只有老夫人是关心顾白兄妹。
“婆婆,我定会上进,让您欣慰。”
至夜,封老爷回转,顾白听了教训,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外祖,封老爷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你今日已见过了你父亲,将你所知事情道个清楚。”
顾白一五一十将兄长的话说了:“我兄长原是说叫我去就见谏官大人,上述天听,后来徐官家道不如祖父贤才具备,英明神武,能直接同文相说话。”顾白不着痕迹拍着马屁。
封老爷却像没听出,“你说,你兄长原先是叫你去求得谏官?”
顾白:“是。”
封老爷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身陷牢狱,临危不乱,心思透彻,是一位才子。”吩咐顾白:“后日一审,今日你便写一份求情书,认定你父兄无罪,多写写你父兄平日高洁之事。”
顾白忙应不跌,满心欢喜告别了老夫人同封老爷,由着下人带去了前院,连夜取笔,叫王伯磨墨,两人通宵达旦。
翌日,书房废纸丢了一地,桌上只零散摆了几张书纸,顾白再三选取,挑了两份,又叫王伯查看,才定下一份情重意切的《吾语罪》余年幼之时,常攀墙居邻家客塌,母尝言无礼,不可再行,连而再,此乃恶癖。
父严,永一字三岁习之,过两年,吾启笔,恶书,父至,携于同居书房,夜间,父上梁,二人同去邻家,邻舍熟,摸门而进,已熟能生巧。
有过二日,余与父皆寐邻舍,母问,余坦然而之,乃道:父同我。
母哑言。
至一日,父令我永字,不解,不敢违命,提笔而就,胜于之前,父夸曰:笔力甚好,日月积累,终成海。
又取出我初作,变化巨大。
父又曰:点滴成水,熟能生巧,汝夜探邻舍,余多次赔礼,余未怪,经年,汝不灯可独行,已是生巧,又如写字,初时稚嫩难以入眼,今已是天地之别,人不可生堕,切勿忘本心,行路有石挡路,可搬,遇事有虎狼阻隔,可驱,人心若死,无救!
五岁之言思至今。
兄十四进士,曾有一次,余下书,混迹人市,钱财窃偷,浑噩不敢归,兄长寻至,余不敢言,兄劝,余道:市中人多,父与余夫子财窃,不敢归家。
兄强拉余,后父命我不得饭,锁至房中,母慈,偷偷与我饭,余未尝一口,记恨兄,片刻,门掩嘘声,余不语,兄入门,留菜饭,纸条压碗底乃道:错可罚,不再犯;错便逃,永小人。
父兄高洁,涓涓教诲,铭记在心,科考舞弊,子虚乌有,还清者清,吾皇圣明。
小厮送来早食,同王伯用过后,封老爷便命人来请顾白,一个白面管事在前头带路:“顾二爷,老爷下朝便去了文相府,府中已软轿备好。”
第8章 八、登门拜书呈罪论,文相忠贤藏祸心
瑞朝京都繁华,城中格局严格分明,为西南两边,正中为子午大道,直通皇宫,其中不得有建筑,子午大道顶端建了一处皇寺,乃是先帝无子嫔妃剃度清修寺院,也是宫中贵人上香之所。
达官显贵一般府邸大多离皇宫较近,或是开在子午大道边上,以显尊贵地位。
小轿穿过南边人流拥挤的大街,到了宫脚下,又行了一炷香时辰,下轿时,顾白便看到了气派的文相府,新漆未干,红门高第,正门悬挂紫金匾额,上书《文有第一》,乃是当今幼帝御笔,笔法娟秀,角峰微敛,便是这个写《文有第一》的小皇帝下旨把父兄下牢。
圣上亲笔,无论如何,谁瞧了都得叫声好,顾白三岁练字之人,心中实在瞧不上这皇帝字,字如其人,一代天骄,下笔本该是苍劲有力,浑厚大气,却写成了女子斯文小字,也是文相忠心圣上,将这闺中小字挂着丢人现眼。
虽是那么想着,顾白仍是同白面管事,跪在匾额下,以示对皇帝的尊敬。
那文相府大门已有小厮等候,见了顾白一行人,上前打听:“可是从封大人家来的顾二少爷?”
那白面管事道:“正是,请带路。”
小厮手脚麻利:“请随我来偏门,一品大臣正门只容四品以上大人所入,顾二爷委屈,随小的走偏门。”
文相内府浩大如城,乃是今年新建,府中家丁仆役都是穿金戴银,好不体面。小厮请顾白坐轿,称是走的偏门,进正院还得一会儿工夫。
顾白:“不必,我是晚辈又是有事相求,坐轿不甚尊敬,劳烦带路。”
文有第一的文丞相乃是太后亲兄长,今年三十有六,真正的皇亲国戚,太后又委命文相监国,若是前两年还有文人忠士暗讽文相窃国,自前年,那些先帝遗臣相继去世,原是忠君良臣冤陷文相之人反被文相查出错处不是革职便是被杀。
顾白所知的便是文相忠良,一心报君,这文相府虽奢靡,自然也是陛下爱惜国舅,赏赐的,否则谁能担得下文有第一美誉。
过了偏门,白面管事被留置小厅等候,顾白一人随小厮至正院。封府后院亦是十步一厅五步一阁,假山环绕,花草流芳,处处匠心,无不显示百年大族底蕴。然文相府虽是新建,却是请了京中有名工匠建造,处处大方,曲曲转转,每至一步必有名草相伴,又过一阁姹紫嫣红,叫人眼花缭乱。
“顾二爷,你可得跟紧了,我们文府虽没有宫中大气,要说细致,可是连陛下的乾元宫也比不上。”
来至一处鎏金瓦殿堂,门口迎立的小厮见着顾白,便冲里面唤了一声人来了,宫殿般堂皇的殿宇走出一位身穿玄色劲装老者,灰发,面皮松弛,浑身上下却发出不可忽视的精神气。
顾白打量着老者,那老者也在瞧顾白,双目如鹰,看人如同能将人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进来,封大人正同我家主人商议。”那老者道,率先走进。
顾白暗暗心惊,对这老者又敬又怕,不敢放肆,跟在身后。
“主人,顾二来了。”
门内传来一声低音:“进来。”
顾白捂了捂怀中《吾语罪》,心中忐忑不安,方才来时只想着快些见到文相,将《吾语罪》快些将给了文相,早些让父兄脱身,如今进了文相府,才恍然隔世,自己站在的乃是文有第一文相门口,推门而进便是执掌朝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