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清淡笑着端了茶水:“是林姐姐不是我杀的,我与她情同姐弟,又怎么会杀她。”
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王子清缓缓道:“林姐姐是自杀的,那日我与她争吵,本意是找人刺伤她,引起你的注意,从而引出白家的证据。但是林姐姐却觉得事情必须闹大才能让白家压不住舆论,使事情彻底遮掩不住,争论一番后,我以为林姐姐会放弃这个想法,结果她还是没听我的。”
想到林木子死时的惨状,郑骋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是怎样复仇的心情,又是怎样的狠,会让一个娇弱的女人用刀子在身上一刀刀的割出深可入骨的伤口,直到体无完肤,然后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爬到椅子上,将自己生生吊死。这样的心境,连郑骋扬这个久经沙场的铮铮男子都感到发自肺腑的佩服和震撼。
这也就解释,为什么林木子全身都布满伤口,只有脸是完整无瑕的。
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终究还是舍不得对自己的脸下手啊。
☆、第 52 章
提到林木子,王子清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风轻云淡,心里的痛像一波一波密密麻麻的针,刺的他的心口鲜血淋漓,只是如今他与郑骋扬开诚布公,自己情感上的弱点,他不想给任何人看。
王子清倒了一杯茶,笑道:“你果然聪明,我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了端倪。”
郑骋扬苦笑:“聪明也不过是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告诉我吧,你是谁?”
王子清低头想了想,笑道:“如今我大仇已报,一日夫妻百日恩,倒真是没有瞒着你的理由了。你可知明月阁的花魁清月?”
对于这个不见其人,却在整个故事中起到至关作用的人,郑骋扬很熟悉:“知道,她的丫鬟就是林木子的姐姐。”
王子清淡然一笑:“她也是我娘。”
郑骋扬大惊:“那你爹是?”
王子清道:“白丰喜啊,按理说,我与白献知应该是兄弟呢。”
王子清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天真无邪,好像与人合谋让自己的亲爹和亲兄弟被满门抄斩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郑骋扬抚平情绪,侧耳倾听,他预感到,这必定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王子清徐徐道来,他的声音平稳淡然,好像是在阐述别人的故事:“当年一场大火,我母亲葬身火海,林木子的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当时十岁的我和十九岁的林木子发誓要报仇,我寻来一棵桂花树苗,将我母亲的遗物葬在桂花树下,林木子挖来白蓟花,种在桂花树边,白家权势滔天,我们的复仇之路必定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们怕时间流失,复仇的心渐渐淡化,便用这白蓟花,提醒自己,没想到这白蓟花,竟然泄露了我的秘密。”
王子清又道:“你可知,我的亲爹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明月阁一案虽然大致能确定是白家所为,但是年头太久,证据早已经找不到了,之所以在审案时提到明月阁,不过是找个由头政治白丰喜,如今王子请这么说,事实就已经非常明了了。
郑骋扬道:“竟然真的是他。”
王子清道:“的确,明月阁一事并非诬陷,确实是白丰喜在井中下药,让整个明月阁的人包括我母亲与林姐姐的姐姐动弹不得,然后一把火将三百人活活烧死。”
接下来的故事,就像戏剧里的话本,跌宕起伏,听起来精彩纷呈,却不知道故事里的主角是经历了怎样的隐忍与痛苦。
一个欢场里长大的浪荡儿,谁能想到,竟然是白家的私生子,当年白丰喜颇为喜爱王子清的娘,甚至一些秘密的谈话都在她的闺房中进行,王娘也很爱慕白丰喜,心甘情愿的为他生下一个儿子。由于经常在白丰喜谈话时作陪,清月知道白丰喜很多秘密,后来无意将得到了白丰喜意图谋反的证据,清月虽然真心爱慕白丰喜,但也知道谋反是抄九族的大罪,而且王子清都七八岁了,白丰喜也不愿给她赎身,也不是什么可靠之人,依靠白丰喜不但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甚至还会不小心引火上身,清月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陪自己冒这个险,于是几番思量之下,偷了证据,做成半本书。但偷证据一事终究瞒不住,最终还是被白丰喜发现,几番找寻没有找出那些信件,白丰喜表面上不动声色,竟一不做二不休,暗自在井水中下毒,明月阁的人吃了井水,意识昏沉,白丰喜一把火将明月阁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全部烧死。
但是还是妙龄少女的林木子恰巧去看姐姐睡在了明月阁,并没有被白丰喜发现,也没有喝井水,等她醒来时,熊熊大火已经将整个明月阁变成了一片火海,她摸索着跑到了清月的屋子,她的姐姐已经为了护主被白丰喜一刀捅死,清月浑身是血,但还剩下一口气,指挥她找出了那半本书信。林木子拿着半本书,拼了命将还在昏睡的年幼的王子清抱到储存西域瓜果的小冰窖,二人躲过一劫,却将从那时起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报酬。
多年藏在花街,林木子和王子请用尽手段,终于搜集出足够令白家永无翻身之日的证据,只是白家勾结盐商,官官相互,势力庞大,贸然送上证据只会是送死,送死两人不怕,就怕死了也报不了血海深仇,二人只能韬光养晦,静待时机,直到白献礼央求王子清陪他上京城,王子清知道,机会来了。
郑骋扬沉默,这姐弟二人隐忍的心性,深重的城府,非常人所能及。
王子清补充:“只是天阴教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与白献知有关。”
郑骋扬苦笑:“不知道也罢,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了。”
王子清端茶,微微一笑。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王子清还是有所隐瞒。明月阁被毁,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个年仅十岁的扬州府尹的私生子,在到处都是白家眼线的扬州,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清月虽是风月中人但却厚德,当时明月阁的老鸨也是花街里德高望重之人,半个花街都受过明月阁的恩惠。当人们从烧毁的废墟中找出两个昏迷不醒的孩子,第一的反应不是报告官府,而是联合众人将人藏了起来,所有在场的人都三缄其口,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也不曾漏过半个字。
但凡有任何人一时失言,林木子和王子清也活不到今天。
就这样,姐弟二人在整个花街的隐瞒下长大,作为明月阁仅存的两个人,他们在花街的地位很高,甚至称得上是被拥戴了。但即便如此,为了不被认出身份,二人还是隐藏了真实的自己,王子清的浪、荡子是伪装,林木子的花魁同样是伪装,两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姐弟,在整个花街上千人的隐瞒下,一点点的活到了报仇的时候。
在白府潜伏多年的年轻管事是王子清长住的春花阁老鸨的儿子,他隐瞒身份八年,终于获得了白丰喜的信任,利用职务之便偷出了白丰喜的爱物金貔貅嫁祸给白家,他善于模仿笔记,找准机会将白家与怀王的信件临摹一份,交给林木子。
这也是林木子的信件能跨越十多年的原因。
白家全家获罪,但谁也没发现,白家少了一个精明能干的管事,春花阁多了一个吃苦耐劳的厨子。
当白家终于面临坍塌,花街的高层们给了白家最后一击,林木子的老鸨儿提供假的证据,彻底将林木子的死栽赃在白丰喜身上。
这些事,王子清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花街还是那个歌舞升平的花街,里面的老鸨依旧笑脸盈盈,里面的花姐依旧妩媚妖娆。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郑骋扬叹道:“我从四年前开始调查白家父子与怀王,筹划了四年,倒不如你一夕之举。”
王子清淡笑:“你刚刚筹划了四年,我却是筹划了十年。说到底,也是你给了我机会罢了。”
郑骋扬扬眉:“哦?怎么说?”
王子清道:“那日我上京,本来并是选的兵部尚书李成晚,不想被你截了胡,说到底,还是缘分。”
郑骋扬心中有点微微的不爽:“怎么,你还想当尚书夫人?”
王子清哭笑不得:“李大人正直清廉,家中有一多年恩爱的夫人,我自然不会去破坏人家的家庭。”
郑骋扬道:“那你怎么舍身去当了王妃。”
这问题王子清却不答了,只是端起茶杯,只是抿着最后一口茶。
郑骋扬也沉默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枯萎泛黄的树叶,往事一幕一幕,像一场昏黄灯光下梦幻而飘渺的皮影戏,诉说着才子佳人,痴男怨女,缠绵悱恻,花前月下,但终究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多少温情成为往事,多少爱恋终是幻影,一场爱情,开始就是互相利用,彼此心知肚明最后的结局,所以在过程中,竭尽所能的恩爱,就是知道日后必然永不相见。
茶已经凉了,故事已经有了结局
半响,郑骋扬叹了口气:“扬州西南有所大明寺,你暂住那里吧。”
王子清淡淡问道:“你这是要软禁我?”
郑骋扬坚毅的面部轮廓冷硬得像一座石雕:“子清,你是有分寸的,不要让我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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