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事儿的不肯撤下,被挑的那位不动声色,场上一时僵住。
年暮了,蔚州雨夹雪的冻风迎面袭来,吹得杨将军鼻头辣渍渍的,喷嚏接二连三,打得眼冒金星——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打喷嚏,真是闹心!他抹了抹挂在鼻子底下的清鼻涕,抹完慢慢朝左扭头,无比萧瑟地望了一眼何敬真,眼神有些枯索,那是跟大将军讨人情呢,还望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个蔫坏的死犟筋计较。
杨将军这么放低身段替自家徒儿求情,不是没有根由的,一方面是他知道皇帝对大将军的那份心思,惹了大将军不要紧,惹了大将军背后那位,后果么……还真不好说……
另一方面,这两年来大将军积威甚重,那“威”都是这么积的——人家从来没把自个儿当外人,到了蔚州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台子”,把那些成群结伙勾在一起挖军伍墙角的一五一十查探清楚,明账暗账都抠在手上了,这就来场暴风骤雨式的整顿,尤其是遇着克扣粮饷的、贪墨的,那是一点不手软,管他是谁家的,天王老子一样杀了再说!整个朝堂不说全部得罪光,起码也得罪了一大半人,这样不留情面的整治军伍,那是重病用猛药,短时间收效显著,但祸端也埋下了。祸端在哪呢?就在他得罪了得人里边,被他得罪的基本都是高层将官,这些人引而未发,不过是忌讳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他们都在等,等到某天皇帝对他不再顾念,不再恩典重重,那时再下脚去踩。这些盼着他失势的且得等一阵子呢,毕竟人家现在如日中天,声威正壮,还颇得中下层官兵的心,这部分人占了军伍当中的绝大多数,他们常年苦于粮饷不继——要么数月放一回,要么索性没有。好容易等来一回放饷,放的都不是银子,是霉烂了的粮食,根本不能下嘴!若是碰到要用钱的关口,想拿这些粮食出去兑点儿铜板,一伙奸商又与部分将官勾连,把兑价压得几近于白送!
军伍生涯本就不易,吃这碗饭的都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打算,然而卖命卖出这么贱的价钱,谁人心意能平?
好多年了,闹也闹过,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命价贱如泥沙,那又何妨磨洋工,上了沙场也溜溜滑,见势不好,个人先跑,跑起来争先恐后,管他阵脚乱不乱呢!反正打赢了他们这些小卒子也落不着好!
两年前这位何将军初来乍到,进大营的头一天去看了库房和灶房,接下来二十来天把蔚州四十八个军寨转了个遍,不吭不哈的,上来就杀了一批吃得满脑肥肠的蛀虫,抄了几位带头闹事的中高层将官的家,关了一片与军伍将官勾连、合着伙使坏的黑心铺子,整个蔚州为之震动!
那还只是个开头,两年当中,这位何将军经由讲武堂派往四面八方的将帅种子们,从南到北、由东至西,戮力革除军旅弊俗。人家话是不多,但干的都是实事,一桩桩、一件件,好比三月春风,暖人的心。今时今日,大将军的人望攀到顶点,人人仰望,对于这样不识时务,胆敢当面和长官叫板的,丘八们不能轻饶。
只见征比台周围的丘八们鼓噪起来,喝倒彩,有那热血上涌的已经跳到了台上,使战杆的、使小枪的、使快刀的,接连上去几位都被那狗崽子一刀挑翻,翻滚着掉下台去。从上去到下来,两招都没熬过去……
眼见着同袍受辱,丘八们呆不住了,十几人一拥而上,缠手的缠手,抱腿的抱腿,没一会儿就把那乱咬人的狗崽子缠成一座“人塔”,还没完,后边还不断有缠上来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么些人揍一个人,怎么也能揍得赢的,谁想那狗崽子暴吼一声,一甩身,缠在他身上的十几丘八噼里啪啦跌下来,摔得好难看……
这狗崽子是王八吃秤砣的性子,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哇!
杨将军看出来了,自家徒儿的挑衅也是狗崽子式的,动作上大杀四方,眼角眉梢却含羞带臊,根本无处可去,不敢抬头看大将军,瞄一眼都不好意思。他的刀顶头朝天,他的头始终冲地,等候多时,不见那念想的人过来应战,下不来台,一张脸垮了下来,心一横,操刀杀到了主评台上!而且还是锐不可当的那种杀法,这崽子九尺有余的身段,一般丘八只到他的胳肢窝,一木头刀子扫过去,一倒倒一片!
杨将军气得肝疼,也操一把木刀跃下主评台,横刀立定,挡在狗崽子前边——来啊!揍你师父啊!来个欺师灭祖怎么样?!想单挑大将军,先过了镇西将军这关再说!
别说,师父跳出来阻路塞桥,徒儿当真愣了一下,攻势没那么猛了,但以他那蔫坏的死犟筋脾性,怎么甘心半途退却?就见那狗崽子虚晃一枪,越过自家师父,挺刀袭到了大将军面门前。
杨将军揍死徒儿的架势都摆好了,哪知人家声东击西,把他撇到了一边。他看着徒儿一大刀甩过去,直取大将军面门,登时心尖拔凉——我个天爷!若是这一刀子正面拍上了大将军的脸,把这张脸拍成了黑山老妖,别说皇帝那儿,就是这么一群丘八他也别想过得去!这死小子到底明不明白啥叫众怒难犯?大将军现下人望顶天,你打他脸就等于是打蔚州大营几万丘八的脸!犯了众怒,你还想出蔚州大营?!等着吧,一会儿一人一口吐沫,淹也淹死你!
果然,丘八们一见狗崽子狗胆包天,上来就敢打大将军的脸,一时间群情激奋,争着从四面八方蚁涌而来——几千上万绊脚石,拦不住他也摔死他!
应当说杨将军对自家徒儿的穿帮带是不留底的,是有多少传多少的,是绝不留后招的,就连一些战场上惯用的阴招损招贱招一样毫无保留。这么样的毫无保留,结果就是让人家化用了,见招拆招,借力打力,丘八们想对他使贱招,还没开始使,人家就躲过去了,而且还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揍得太顺手了!
☆、又臊又暴的狗崽子
好好一场征比,生生让一个狗崽子搅成了一锅烂粥,烂粥滚沸,越发难收拾。
无缘无故惹来一顿揍的大将军依旧不言不语,不摇不动,不慌不忙,那一木刀子卷起的杀气都刮到他面门上了,他还是这么一副入定的模样,眼皮都不带抬的,等那木刀子刺到他眼皮毫厘之间时,才立起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夹住木刀子的刀背,那动作真叫快手如电、四两拨千斤。两边一站一坐,一个舞大刀,一个使手指,架住,相持,狗崽子使蛮力想把刀子□□,气力耗尽仍旧分毫不能动。
他苦练两年,好容易对自己有了几分信心,原以为至少能与那念想的人势均力敌,不想差距恁大,今日尚未施展就折在了开头,真羞……
正丧气呢,没提防那人对他一笑,说,底子不错,气力尚可,就是心不定,练两年再来找我吧。
他壮胆偷瞧他一眼,见他眉目淡然,笑涡浅浅,真是醉人。一眼之下臊得脸通红,不自觉丢开手上的木刀子,倒退几步,落荒而逃。
丘八们见那狗胆包天的狗崽子认怂逃窜,止不住的轰然喊“好”,巴掌声唿哨声传出好远。杨将军今日面子丢大发了,灰溜溜拱手告辞,他打定主意要回家暴揍徒儿一顿,不然这火气压不下去。
征比过后的第三日,张榜了,狗崽子榜上有名,还是榜首。杨将军念了句佛号,当天傍晚预备好拜帖,押着狗崽子到大将军府上负荆请罪。不须说,又是师父当堂演一出“荆棘条子爆炒肉丝”谢罪,被得罪的那位再三拦着,抽过荆棘条子,请过了罪,好了,事儿过去了。狗崽子盼了两年,终于跟上了他认定的主子,追随主子建功立业去了。
杨将军那头么,萧索也萧索,欣慰也欣慰,只要那小子好好混,混出个人样来,别给师父丢脸也就行了,要求不高。
杨将军有着慈父对败家儿子的温存心思,然而那败家儿子的本真是条狗崽子。狗崽子的本性就是爱撒娇、爱讨巧,最喜欢主子整日把他放在眼里,可他认定的这位繁忙非常,日夜宿在军营,三不五时外出监造战船、赴岷江口看操练水军,除了早晨校场练兵,两边基本没有碰上的时候。狗崽子时常觉着自个儿孤苦,练完了兵,闲来无事时多少次徘徊营门口等那不着家的主子,没见着人他怅惘,见着了人他羞臊,扭头便走,出溜得比泥鳅快多了。那位要是在后边喊他一声:“元烈!”,那更要命了,走又不舍得走,留又羞得留,忸怩着蹭过去,嗫嚅着说:“……我大刀练好了,今早没一人打得过我……”,这是讨好兼撒娇呢,那位听了笑笑,说,好,过段时日带你见识沙场。
好么,一张好脸就让狗崽子撒欢撒遍了蔚州大营,逢人就给笑脸,过了好几天那喜劲头都没下去,师父见他笑得怪腻歪的,随口问了一句:咋了?捡着狗头金啦?,徒儿腻乎乎地笑着,回说:大将军说过段时日要带我见识沙场。
……
个吃里扒外的败家玩意嘿!
杨将军看着徒儿用九尺有余的身条“撒欢”,整个人冲前,蹦得一蹿一蹿的,当真无比烧心——你至于的么?这样跟前跟后,多深情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那“事儿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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