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他道:“因为他筹划了整整十年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三十九章
我醒来的时候,头痛依旧,禹连忙过来扶我。那时我尚在昏沉,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他好像还是在东宫时的那个孩子,嘴里含着我的手,装傻卖弄,撒娇讨人怜的样子。
然而看见他那一身黄袍,忽的又觉得刺眼又疏离。
我口干,推开他,自己摇摇晃晃下床倒水。他从我身后赶过来,给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逼视我半晌,我只得喝了。
我扶着还在痛的头:“王恒还请我去赴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缺我不可,烦请陛下帮我把云西京找来,我与他有话说。”
禹连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他过了扶我坐下,道:“少傅,刺杀失败了,王恒没有死。”
我刚从药物作用里醒来,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说:“无妨,本来也不是要杀王恒——”我顿了一顿,猛地转头死死看着他:“我被你迷昏不知睡了多久,我若不去,谁去的刺杀!”
禹连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受伤,却也还是道:“少傅,你刚睡醒,别冻着了……”他说着替我把衣服披上。
我一把抓住他明黄的领口,也不管什么犯上不犯上:“我问你是谁去的刺杀!”
他温和道:“少傅可是口渴了?要不要再喝些水?”
我咬牙:“我问你是谁去的!”
他忽然一把推开我,冷声道:“云西京,我逼他去的,少傅可满意了?”
我一震,几乎站不稳:“那他如今现在何处?”
禹连忽得勾起唇角,留给我一个残忍的笑来:“死于王恒帐中了,一剑穿心。”
我错愕地后退几步,几步不敢相信,西京死了?
西京怎么会死呢!
死的人,该是我啊!
禹连见我模样憔悴,柔声道:“少傅,我知道我不该擅作主张,可是若是真的有一个人不得不死,我只希望那个人不是少傅……”
我厉声道:“你懂什么!我安延之是将死之人,可他云西京如今大好年华,就算是今日没了我,十年之后,他可以子孙满堂,他可以安度晚年——皇上,皇上啊!西京到底如何得罪了你,你不逼死他不甘心!”
禹连眼里有一丝悲哀,只是哑声道:“与我而言,这世界上有多少个云西京,死多少次都没有关系,可是我只有一个少傅!”
.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包括禹连。他数次敲门,我只当没听见。西京死了,也好,至少等我走的那日,就去陪他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我所不能控制的了。
罢了,罢了。这下谎言成真了,我可以陪他去广西看看那些故里,这次,换我来背他。
禹连命人卸了门,到底还是进来了。不愧是我的学生,教给他的,一样都没还给我。
他在我身边坐下,轻声问我:“少傅,我这样做,你可恨我?”
我叹气,此时已经不像那时冲动了。我说:“我昔日在钟相门下之时,他曾告诉我,无论我犯了什么过错,都是他的学生,他都会原谅我。可是少傅到底不比钟相有胸怀,禹连,你是少傅的学生,少傅这么会恨你?只是日后,都无法再面对你了。”
禹连有些失神,道:“少傅,你不该骗我。”
我此刻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也懒得问他我又如何骗他的话,但是见他到底伤神,还是问了一句:“我何曾骗你?倒是今日的禹连,少傅没想到,真是好厉害。”
借刀杀人,威逼利诱,他全学会了。
这还让我说什么呢?
禹连眼睛闪过什么别过头去:“那朕敢问少傅,那些是什么?”他一挥手,众人抬进来几口箱子,是我的行李。我原本想着若是我能有幸刀口逃生,在最后,就和云西京一道会广西,可惜,可惜。
我说:“行李。”
禹连忽然大笑,笑得眼角出了泪花:“朕以为是少傅骗了朕,却没想到,朕还没这个本事让少傅来骗啊!敢情少傅根本不曾记得以前答应过朕,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禹连,少傅竟然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轻巧么!”
我一愣,忽然想起那日他中毒之时,我曾抱着他安慰,说少傅不走,原本以为只是他昏迷之中胡言乱语,却不曾想,他当了真。
禹连很多时候都在跟我开玩笑,到最后,我竟有时候都分不清他说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借着笑话说出的真心话。
我长叹一声:“少傅对不住你。”
他把那些东西摔在我面前,拂袖走了。
我看在他单薄的背影,轻声道:“皇上慢走。”那背影似有摇晃一下,走得更快,留下这一屋子狼藉。
.
到了晚上,天色渐黑,窗外风声呼啸,一片漆黑,有人来我门前,犹豫许久不曾敲门。
我听那脚步声就已经认出来人。
是钟临。
我道:“师父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那人应声推开门,灯火下,更显憔悴,还是那身不染尘的白衣,还是那个清高孤独的人,此刻走到我面前,长叹一声:“延之,你既然……为师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钟临见我不语,在我身旁坐下,铺开一盘棋,“还记得这个么?”
我轻声嗯了一声:“闲敲棋子落灯花。可惜一直太忙,没这个时间等人,也没这个时间与人下棋。”
钟临摆棋,笑道:“当年我与白少景,一个授你文学,一个传你武艺,都觉得此生收了你这个徒弟是一生幸事,用尽平生全部心血去教你。我待你,绝不必他待你差分毫。只是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为何你请白少景帮你,却一直苦苦瞒着我。”
然后他向我一送手:“到你了。”
我没有落子,半晌,才咬唇道:“师父是君子,学生行的是小人之事,怕脏了师父的眼。如今学生狡诈阴险狠毒与王恒无异,传出去,脏了师父的清名。”
钟临一愣。
我低头,道:“学生为了报一己之仇,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年少时师父教我的圣人之道,被我违反了个干净,有何面目再把师父拉进这趟浑水里?”
钟临摇头:“我记得你少年时常常犯错,那时我就与你说过,无论你犯了什么错,你都是我的学生,为师永远,不会怪你。”然后他轻哼一声:“除了一直把为师当外人!”
我咬唇,道:“我为了曹公的西北兵符,娶了他女儿。”
钟临笑道:“那就一辈子好好待她。”
我抬眼看他:“来不及了。”
钟临一愣:“什么?”
我把脸别开去,又道:“我为了离间曹公和王恒,三年前勾结土匪截了朝廷的赈灾银子,尽数倒进黄河之中,虽然把罪名安到了曹公头上,却连累了几千万无辜百姓,害得他们因无赈济钱粮而饿死冻死。做这些事情的安延之,心狠,手毒,比之小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配当你学生。”
我把手里捏了许久的那枚棋子丢回棋筒:“所以今日,我还是不是你的学生。师父要是为难,更不必认我。”
我怕他骂我,怕他怪我,这时候竟然情不自禁想要一走了之,省的看钟临那张失望的脸,却没料到他站起来,走过来一把将我揽在怀里:“不怪你。”
我一愣,他怀抱温暖,我下意识没有挣开。
钟临说:“都是我无能,我若是早能狠下心扳倒王恒,也不至于让天下离乱,皇室衰微。”
我忽然就哭出来了,哭得像个蠢货,我一直语无伦次地跟他说,我说我就是恨,我恨王恒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恨他杀我父母,我恨他害得我一无所成日日躲在广西的深山里,我恨他杀西京……
可是我呢,我因为一己之私,害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这时,窗外忽然一阵火光,嘈杂之声响起,我奔到门前,见整个洛阳像被点燃了一样,街道上是战马嘶鸣之声,骑马的士兵举着火把,把这黑夜的洛阳,照得如白昼一般!
第四十章
王恒在帐篷里思考如何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骑了马,在夜里奔着,快马加鞭赶到一处军营前,手中举着兵符,大喝:“如今奸臣王恒已被擒获,圣上有旨,各位将军应即刻带兵追捕余孽,违者格杀勿论!”
那将军匆匆忙忙赶出来,惊道:“陈大人!”
陈启跃语速极快:“完了完了,王恒失足,我们若是不即刻弃暗投明,必死无疑!”
众人皆惊,王恒一死,群龙无首,这拿兵符的人正是他幕僚陈启跃,说得话岂能有假?
陈启跃一鞭子打在马上:“快!去的晚了,就是叛军!”
一时间,整个洛阳城外的军营大乱,王恒在帐中正疑惑,一走出帐篷,却见军营大乱,林竟夕带兵陈列在帐前,喝道:“大胆逆贼,你还不认罪吗!如今你的四万军队已经阵脚大乱,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还要做困兽之斗么!”
王恒震惊:“我死了?笑话!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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