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晋军及时上前捆住了哈里巴,其余鞑靼士兵也在主帅的号令下不情不愿卸去武器甲胄,乖乖束手就擒了。沈思片刻不肯耽搁,即刻着人押了哈里巴和一众俘兵转往对岸。走出两步,他又忍不住回过头,用拇指点着自己胸口对哈里巴说道:“早点遇到晚点遇到并没什么要紧,因为不管再交手多少次,我都是一定要赢的!”
哈里巴闻言一愣,随即朗声叹道:“假使你现在不是晋军统帅,我不是兵败被俘,我倒真想邀你好好喝上几大碗酒。枉我还将你误当成了晋王爷的男宠,真是可笑。”
沈思表情古怪地扬了扬眉,下巴微微抬起:“若我正是晋王爷的男宠呢?”
等哈里巴被惊得嗔目结舌,脸上现出了预期中的傻相,沈思又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了。
几队人马押解着俘虏陆陆续续返回南岸,沈思满面春风来在晋王面前:“王爷,大功告成,人活着交给你了,稍后将印信与兵符一道奉还,我便可卸任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晋王早已听人讲述过沈思与哈里巴对战的精彩场面,但见他嘴角印着少许红肿,还是忍不住上前仔细验看了一番,确认只是无关紧要的皮外伤才稍稍放下心来:“急些什么,三军将士交到你的手里,我很放心。”
沈思却别有深意地摇了摇头:“战时有战时的规矩,平时有平时的规矩。这一遭你力排众议拜我为将,已不知因此开罪了多少人,仗打完了兵权要是一直留在我手里,晋原地界恐怕就别想安稳了。再说我此番上阵杀敌只是为了一雪被鞑靼人侵略欺压之耻,并不为从你王爷手中得到多少权势。如今这场仗我打得十分过瘾,再无遗憾了。”
“你既这样说,我也不强求。你虽人在王府,但诸事尽可随心所欲,无需顾及其他。”晋王与沈思相视一笑,又轻声说道,“昨晚我们说好的,若是你赢得漂亮,我便……”
说着话,晋王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向沈思背后,猛一道白光劈空闪过,刺得他瞳孔骤然收紧。刹那之间,晋王凭直觉判断那应是铁器在太阳底下的反光,那光直笔笔射向沈思,分明是一支挟裹着恨意的冷箭!他来不及多做思量,便一把将沈思紧紧箍在怀里,同时奋力转出两步,用身体护住了沈思。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箭簇从他肩头划过,冲破护甲,生生带下了一条皮肉,眨眼血流如注。
沈思虽未及时察觉身后异状,但在晋王出手那一刻便已默契地推测出定是有事发生了,因而他也全力配合着对方的举动,并未挣扎躲避。幸亏晋王带着他移出两步,否则那支箭此刻很可能已经钉在他身上了。
放箭的是个鞑靼人,先前因受伤昏迷,被层层叠叠的尸体埋藏起来。此刻意外醒转,见晋军主将正毫无防备站在不远处,便暗动杀机偷偷放出一箭,以图为死去的无数同族报仇雪恨。他自然不会想到,沈思对面一身普通士兵装扮的男人竟是晋王。
屠莫儿几乎与晋王同时察觉到了暗处射来的冷箭,他手掌一翻便将长剑甩了出去,剑刃“唰”地刺进那人胸膛,只剑柄尚留在体外。还不等那人看清自己的箭是否射中,就已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惊见晋王受伤,侍卫们脸色巨变,“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属下等保护不力,请王爷降罪。”
晋王不慌不忙摆摆手:“都起来吧,这次不怪你们。”
沈思抬手抓起晋王胳膊,左右张望:“医官何在?传医官来!”遍寻不到医官,他干脆揪住衣摆撕下一大块布片,先替晋王暂时包扎了起来,“守之,你且忍忍,稍后上了药散便会疼得好些。”
中间有侍卫打算上前帮沈思的忙,不想晋王凤目微挑,一个眼神将其撵了回去。其余侍卫即刻领会了主子的意思,都各自低首垂眸,老实守候一旁再不出声了。
很快马车与医官悉数带到,由医官替伤口简单止了血,晋王便在侍卫们的护送下登上马车回城疗伤去了。沈思虽心里牵挂,但他身为主将总要留下处理一应善后事宜,一时半刻难以脱身,等沈思布置好一切带着满身疲惫返回王府,已是暮色四合晚霞点点了。经过湖畔画廊,他正犹豫着该不该先去瞧瞧晋王,就见胡不喜带着几名小侍迎面匆匆行来。沈思停住脚,礼貌唤了一声:“胡总管,”又细心打听道,“王爷伤势如何?是否上过药?可有旁的不适?”
胡不喜一抬头见是沈思,当即低三下四堆起满脸谄媚笑意:“公子尽可放心,大夫已为王爷诊治过,虽说流了不少血,但所幸没伤及筋骨,只需安心静养便可,现时王爷应是已经歇下了。”
既然晋王需要静养,沈思也不便多去打搅,他原地呆呆站了一会,默不作声朝着自己的小院缓步走去。
金葫芦领兵在外尚未返回,小院里多少有些冷清,还好有小狐狸从窗口跳出来热情地迎接了他这个好兄弟。简单洗漱过一番,沈思翻找出几块风干的鸡肉喂给小狐狸,又从房间角落取了一坛子私藏的好酒,然后将小狐狸往腋下一夹,提了酒坛三两步窜上屋顶,坐在那惬意地翘着脚,慢悠悠小酌起来。
回想宁城之外与晋王初见,竟好似就发生在昨日一般。记得那时晋王准许自己直呼他表字,自己还道他是城府深厚,惯会使手段笼络人心呢。可在王府住了许久,倒从未听旁的属下、义子唤过“守之”二字。看来晋王待自己似乎真的多有不同……
当日宁城府衙自己以下犯上拔剑相对,他只是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可自己无意间触碰到姜韵声那柄淬了毒的古琴,反叫他疾言厉色紧张无比了。相识不过数月,他便将身家性命交托在自己手上,且深信不疑,就连王妃与郡主的身世秘密都随随便便就讲给自己听了。方才汾水岸边,他更是不顾王爷之尊为自己以身挡箭……卫守之他怎么就对自己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了呢?
佐着黄昏的小风灌下半坛子酒,沈思不但没把心中疑惑捋明白,反而脑子更加混沌了。晋王的好与父亲哥哥们不同,与卫悠也不同。卫悠像是一轮挂在天上的明月,很高,很亮,总是引着人去追逐仰望,可月悬中天,凡人总是可望不可及。而晋王则像一盏灯,光晕笼罩周身,尽管火苗飘忽捉摸不定,却很温暖,它可以提于手上,架在床边,置放桌前,无论何时何地,需要它时它便会出现。
想着想着,沈思朝自己脑门重重敲了一拳:“真没用!”见小狐狸眨巴着黑豆儿般的大眼愣愣看他,他不禁对小狐狸气恼地抱怨道,“不知这十几年功夫练到哪里去了,还整天自以为耳聪目明身手敏捷呢,箭射到背后竟都丝毫未查,真是给沈家丢人!”
小狐狸自然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但看他神情沮丧语气低落,便用爪子轻轻挠了几下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琉璃老弟不必多言,今日之事的确怪我。”沈思叹了口气,“是我得意忘形失了戒备,被人趁虚而入,才会连累他受伤的。”
小狐狸听他呜哇呜哇说个不停,早已闷了,自顾自晃悠着大尾巴朝他怀里挤去。
沈思一边揪着毛往外捉狐狸,一边小小声嘟囔道:“你别看卫守之早先也是行伍出身,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他爹太祖皇帝起兵造反,他们兄弟若不搏命厮杀就会成为刀下鬼,自然是多少苦痛都能捱的。如今他是呼风唤雨的晋王爷,养尊处优细皮嫩肉,这箭伤要教他有得消受了……”沈思对着人没什么话聊,对着狐狸倒是滔滔不绝的,“话说回来,卫守之容貌果然俊朗贵气,威严庄重里头又透着几分神采风流,他这王爷倒是给我大周长了不少脸面。怪道什么张公子、戈公子见了他步子都迈不动。琉璃老弟,依你看……”沈思一低头,怀里是空的,小狐狸耐不住寂寞,丢下他跳到院子里舔鸡肉渣去了。
留下沈思自己,他郁闷地扁扁嘴:“贤弟真是不讲义气……”
晋王府富可敌国,自然不缺灵丹妙药。清凉的药膏涂在伤处立时止血消肿,连疼痛都减轻许多。时候尚早,晋王上好药又喝了几盅补血养生的汤羹,此刻正靠在床榻上与王妃聊着闲话。
王妃一身家常服饰,未施粉黛,怀里抱着个景泰蓝的暖手炉,轻声细语与晋王说笑道:“幸而我提前告诉绯红你需要静养不可打扰,否则她一来定要聒噪个没完了。好好的女儿家,整日叽里呱啦说些什么领兵打仗啊上阵杀敌啊,可不是魔怔了?我看啊,都是被沈念卿给拐带坏了。”
晋王知道王妃只是故意拿自己寻开心,也假作不满道:“阿姐莫诬赖好人,绯红的脾气分明是随了青哥。青哥当年不就是个兵痴?躲在书房和季老将军推演沙盘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当初又是谁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借着端茶送水的机会眉目传情来着?”
“好好好,我不与你斗嘴。我再不说你的人了,你也别说我的人。”王妃温婉一笑,“也不知那孩子到底哪里好,竟生生把你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晋王朗声笑道:“念卿如绝世佳酿,仅是观其色、闻其香便已使我酣醉至今,也不知何时方有幸一品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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