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过年,兵士训练暂停,除了过年轮班值守的,余下都各回各家去,万年青等一伙人也回转虞家大院去住。明染忙着一家家走亲戚,此事虞劲烽着实不宜跟随,也只得暂且回避,于是天天去看顾着阿暑的伤势。
待得初五这一晚上,明染忽然派了阿宴来喊他去雍江侯府。虞劲烽忙随着阿宴赶了去,明染在书房等他,随口道:“这几日怎不见你过来?”
虞劲烽道:“你忙着走亲戚,我没名没分跟着做什么。”
他又开始旁敲侧击地抱怨,明染也只得装作没听见,又道:“待会儿随我去江上一趟,温将军押着战船回来了。大约夜半子时到达,倒是恰免了惹人注目。”
他脸上带着一丝呆滞之色,仿佛酒醉未全醒一般,实则却是心绪不稳的征兆。虞劲烽瞧了出来,于是问道:“今天你走的哪家亲戚?”
明染道:“平南侯府。”
虞劲烽试探着接着问:“哦,可是你表哥们……惹着你了?”
明染本在随便翻一本兵书,闻言将书往案上一拍:“还说。归根溯源还是怪你,那日你一拳将何尔晟从文雀楼中打到楼外,结果他回去果然跟簌簌闹起来,两人闹了半年,实在是过不下去,前些日子和离了。簌簌还让瞒着我,说是怕我过意不去。她这背着个和离的名头,回头难道要孤独一世?”
虞劲烽:“呵呵。”学足了他平日口气,且上下打量他,冷笑不止。
明染:“看什么看?”
虞劲烽道:“我看你究竟还能不讲理到哪种地步。明小侯爷,那一日明明是你打算动手,门生我替你代劳了,你当时还夸我打得好。如今结果不合你心意,就反过来埋怨我。和离了,和离又怎么样?世间妇人和离得多了,难道一个个都去死,再嫁人不就行了?”
明染没好气:“嫁给谁,嫁你?”
虞劲烽道:“嫁我是不可能的,我家易镡却正眼巴巴等着呢,你不是挺会点鸳鸯谱的吗?整日价只见你把我踢给这个卖给那个,这次恰好用得到你这本事了,去给易镡说个亲行不?”
明染闻言脸色更加呆滞:“易镡?”
虞劲烽道:“是啊,易镡。易镡是我手下校尉,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聪明伶俐人品大好,配你家簌簌有什么不可以?”
明染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真是……上行下效,你们一个个野心倒不小。你还是随我去江上吧,冷风里吹一吹你也明白些。我若去说了这个亲,怕不被表哥们打成狗头出来。”
虞劲烽还不罢休:“怎么就说不得?你们云京不是有老话‘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关你表哥们什么事儿,只要簌簌答应了就行。”
明染不再理他,招呼了侍卫出府,一路赶到江边,和风丞竺汇合后去接船。
温嘉秀和闻人钰果然在半夜时分带着战船抵达云京明翔军驻扎地。别的船也还罢了,四只楼船虞劲烽却是第一次见,见船长三十余丈,宽十余丈,前后舱均起楼四层,飞庐雀室一应俱全,中有空中飞廊相连,每一层设置防护墙及战格床弩等进攻器具,又专程将第三层设置为将领指挥休憩之地。如此装备精良,甲板及信道却又留得十分宽阔疏朗。
他上上下下看着,又去看海鹘船和各色轻舟快艇,正目不暇接之时,听温嘉秀在恳请命明染为四座楼船命名,且需以明字开头,回头起帆祭天地之时要用。明染道:“就叫明翔、明瑞、明泱、明……明……”
他想不出来了,食指轻点着自己额头,虞劲烽忙凑过来,低声道:“明烽,烽火戏诸侯的烽!”
明染无可无不可地:“好吧,明烽,烽火戏诸侯的烽。”
温嘉秀皱眉道:“战船需防火攻。这烽火之烽字一边带火,是为大忌,莫若用剑锋的锋字。”
明染点头答应。虞劲烽嫌温嘉秀太过不知趣,暗地里瞅他一眼,十分不满。
风丞竺已请了阴阳师看过,决定就在初九这一日起帆祭天。明染去宫里禀报了此事,于是国主指派平南侯代替自己过来替他主持祭天及剪彩仪式。到了初九这一日,明染家亲戚多,于是能来的都来了,以壮声势。连才和离的左簌簌也罩了面纱,跟在几个兄长身后来到江边看热闹,一直言笑殷殷的,也瞧不出有什么悲伤无助之处。
所有的战船均身披红绸停泊在江上,四只巨大的楼船用缆绳绑了大幅红绸系于桅杆上罩住船头。明翔军兵士甲胄鲜明,静静等候在江边。左文徽按既定程序宣读圣旨,尔后在羯鼓及鞭炮声中,将一副弓箭交付明染手中,明染张弓射断缆绳,红绸落入江中,楼船船首处巨大的日月图案显现出来,由风丞竺和温嘉秀等人带着兵士依次登船,又恭请左文徽和明染上船。
左文徽盯着四只楼船看了片刻,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去上面。”扯了明染的手,直接登上明翔号的第四层雀室之中,室中唯有他两人,左文徽道:“你去海上这半年,我听说苍沛国也制造了许多战船,就囤积在大江上游荆州左近和云京北边的凝江域之中。”
凝江域处于云京北侧几百里处,由几十条河道纵横形成,最后汇入云京北侧大江之中,从前本是朱鸾国地盘,云京北门户,几十年前归了苍沛国。与之相对的是云京东侧之擎天域,地形地貌和凝江域如出一辙。
明染道:“国主知道吗?”
左文徽点头:“他知道,我看他是不太高兴,那荆州往云京来,顺水而下再方便不过,而凝江域离云京又这么近。我朝年年给北国进贡,还换不来一个安稳边境,换谁都会不高兴。所以你们这段时间加紧操练,这次阅兵,就看他究竟是何等意思。据说这次万瞬觉向国主提出,表现最优者,要重奖十万两纹银。你的明翔军正是扬名立威的关键之时,到时候你们好好表现,如果他能重奖明翔军,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他还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也得多想想明翔军的将来。”
明染一听十万两纹银,顿时动了心,问道:“那十万两纹银谁说了算?国主吗?”
左文徽看着他,微笑道:“虽然说得是有十位评判的官员,但既然国主主持阅兵,又怎能不看他眼色行事?”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明染点点头,觉得机会难得,于是默默地走了神,开始想象拿到银子先做什么,最妥当不过的是请龙翔军全体兵士狂歌纵饮一次。左文徽见他沉默不语,于是戳戳他的手臂,让他往楼船下看,下面兵部和户部来了几个官员,正对着楼船指指点点的,左文徽低声道:“他们看了后,难免有想法,你可防着点儿。”
明染嗯一声,一路随着左文徽出了雀室,风丞竺恭候在雀室门口,恭请平南侯随着自己参观明翔号。平南侯府的几大天王本来闹哄哄跟在风丞竺身后,见左文徽出来方才安生了些,他二表哥又大咧咧地道:“小染,真是银子花在哪里哪里好看。你弄了这么多的船,以后表哥可以天天来船上钓鱼喝酒了么?”
明染:“呵呵,行啊。”
左文徽喝道:“胡说什么,不想看了回府去!”
众表哥生怕被他撵回去,顿时噤若寒蝉,赶紧一窝蜂跟着他往前走,把唯一的妹妹忘在了身后。左簌簌也正想跟上去,却忽然被一个大胡子武将横里插过来拦住了去路,那厮一双碧目殷切地盯着自己,且听他低声道:“左姑娘,你大概不记得我,我是你染表哥的人。那个……那个……我有一个小弟,生得很好……”
左簌簌诧异无比:“嗯?”
虞劲烽也不曾对付过云京的大家闺秀们,一时有点慌张,但侯门向来深似海,这机会难得不能错过,他干脆往身后一捞,把畏畏缩缩的易镡抓出来展示给左簌簌看:“你看,就是他,还不错吧?”
左簌簌依旧茫然:“他怎么了?”
虞劲烽道:“那个,你不是和离了吗?我……”突然手臂一阵剧痛,原来被明染狠狠掐住手臂往后扯,虞劲烽压着声音低呼:“哎哟哎哟,座主大人轻点儿,肉都被你撕下来一块儿!”
明染闪身插入两人之间,呵斥道:“你往我表妹这里凑什么凑,站远些!”
左簌簌从他身后伸了脑袋出来,诧异无比:“染表哥,他究竟要说什么?我和离他怎么会知道?”
明染暗道这要给左文徽看见那还了得,幸而那一群人在风丞竺的带领下绕到了前面甲板上去,他推了左簌簌一把:“你别管,去跟上大哥,闲杂人搭话不要理。”
左簌簌见他脸色阴沉,冲着虞劲烽和易镡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
明染道:“你过来。”将虞劲烽扯入一间无人舱室,接着训斥:“你懂不懂规矩,哪有就这样贸然拦住她去路的,给人看见还了得?”
虞劲烽道:“我也是一片好心,你不是说那一日怪我把她前老公给打了才导致他俩和离吗?我自然义不容辞要再给她寻个老公。我家易镡对她一见钟情,一定会好好对待她,哪怕当观音菩萨供起来也行。”
明染冷冷地道:“你闭嘴吧,平南侯府的大小姐纵然和离,也轮不到一个七品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