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钰道:“与我朝战船颇有相似之处,倒是形神兼备的。凝江域有些地方水浅,但这些战船却都吃水颇深,看来果然是为了渡江而用。”他学着温嘉秀的口气斩钉截铁地道:“必须烧掉。”
虞劲烽道:“那就烧。”
此地除了看护的兵士,却并无多少额外的防护措施。两人都有些惊讶,只当是有什么阴谋在其中。但来回探查数日,结果却并无迥异。他们却不知,这些年朱鸾国主一直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应付着苍沛国,说他奴颜卑骨也好,说他韬光养晦也行,却是让苍沛国大大放松了警惕,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敢来烧战船。
于是二人胆子大了,决定开始依计行事。闻人钰手中舆图详细,虞劲烽属下本就是马贼,各行各业出身的都有,混入芸芸众生之中简直如鱼得水,且有豢养的小鹰来回传递消息。这一晚他将诸分队首领集中于一处,安排偷袭各项步骤,又道:“我们这次既然是偷袭,就要走得干脆一点。走时候还按照来时隐匿行迹,分批撤退,若有意外,就还用小鹰传信互通有无。若是真有兵士阵亡,就地焚烧,尽量莫要留下痕迹。”
于是众人分头行事,按计划将火油装了唧筒和水车中去,趁着这天干物燥月黑风高,潜伏在暗处的兵士一涌而出,迅速占领几座战船,且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钩铁链将战船锁在了一起。尔后唧筒中火油配合火箭,不过瞬间工夫,数条战船就熊熊燃烧起来,一时间兵士大乱,被射死的,被烧死的,失足落水淹死的,余下的纷纷逃离此地,投奔寿城而去。
等到寿城都尉闻讯带兵追出来,虞劲烽和闻人钰早带人走远了。众人烧完了船只,走的却是陆路。虞劲烽让闻人钰先走,自己带几个人断后,闻人钰却不肯,直说让万年青等先走,且低声嘱咐道:“你的人第一次出来,最好莫要损伤太多,不然容易失了人心。”
他一番好意推却不得,于是两人负责断后,令余下诸人先行一步。
众人分批撤走,待行出很远,虞劲烽回头看着天边那隐隐的火光,犹自有些不可置信:“原来这般容易。”
他这话说早了,前方去路忽然被人挡住,黑越越一干人马包抄上来,虞劲烽和闻人钰各执兵刃严阵以待,听得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果然是你们。”
虞劲烽闻听此声,想起明染的交代,瞬间把闻人钰挡了自己身后去,低声道:“这人难缠。我引开他,你带人走。”
闻人钰道:“不,要走一起。”
虞劲烽也觉得撵走他很难,于是带人直接扑上去,一番乱纷纷交战过后,他发现叶之凉带来的人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高手,果然极为难缠,己方不过片刻功夫就折损了十几条人命进去。 虞劲烽暗道自己这干人身份不能暴露,又怕寿城守城兵士追上来,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将叶之凉引得越远越好,尔后再做打算,于是寻个空子凑到闻人钰身边:“我们想法子逃,不然他们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闻人钰也正有此意,闻言一声招呼,且战且走。他们人多,四散分开了跑,叶之凉顾此失彼的,于是盯准闻人钰和虞劲烽的去路,横里包抄过来,冷笑道:“既然管不了别人去向,就先捉了你二人再说。”带着一干属下仗剑合围,两人顿陷桎梏之中。
三人不是头一次交手了,去岁春日在云京外江上一场大战,各有损伤,如今再次狭路相逢,那叶之凉的功夫出乎意料地高,手下又个个都是高手,不出片刻虞劲烽和闻人钰便身上见伤,虞劲烽低声道:“阿钰不行你走了吧,哪怕回去叫援兵来也行。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座主不会饶我。”
闻人钰摇摇头:“我来时将军有交代,必须让你平安回去。”
虞劲烽讶异:“为什么?”
闻人钰又沉默下去,虞劲烽接着追问:“为什么,你说!”
高手过招,那容他如此分心,眼前叶之凉一道剑光劈面而来势不可挡,两人齐齐低呼,刀剑齐出,才勉强挡过这一剑,又同时反身直袭叶之凉的后心,叶之凉却已经在空中一个折身,风摆杨柳般翻过身来,剑如流星飞舞,瞬间刺向二人双目。虞劲烽见他出手太快,自己速度实在跟不上,于是且不管剑势来路,仗着刀大力沉只管攻过去,震得方圆七八丈飞沙走石草木乱飞。两人刀剑相交,叶之凉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震得手臂酸麻,一惊之下果然忌惮一些,远远兜了个圈子出去。
两人趁机转身就跑,叶之凉带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闻人钰来过凝江域数次,来回兜兜转转的,时而入水隐匿,时而又出水潜行,仗着路熟终于将叶之凉甩开了些。虞劲烽松一口气,又追问道:“为什么,你快说,不然我无心拒敌!”
他心里隐隐希望是明染交代了温嘉秀什么,结果闻人钰的确是个老实人,在他一再追问下终于道:“将军说你和明小侯爷好像……好像……”他不知如何措辞,只得照搬温嘉秀的原话:“好像有一腿,所以让我顾着你些。”
虞劲烽:“啊?”不由得好生失望,心道难道我俩的不正常连目中无人只一门心思想打仗的温将军都看出来了,可他看出来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有?忽听得远处一声鹰唳,一头黑鹰从西南方向扑下落在他肩头,虞劲烽将鹰爪脚环中的布条抽出看了,道:“易镡他们已经汇合一处等着我们。”
两人随着那小鹰直奔西南方向而去,待行出七八十里,前面一条十七八丈宽的河流,河面上搭建一处简易木桥,果然万年青和易镡等人在桥头等着二人汇合。于此同时,虞劲烽听到身后不远处,有马蹄踏踏之声传来,连地皮都在跟着隐隐颤动,他心中一惊,暗道这次来的人可多得很,难道是寿城的驻守兵马终于追来了?
一个叶之凉也还有逃脱的机会,但若是寿城守将带兵前来,自己这点人手哪里经得起千军万马的挟裹。他忙道:“你们快过桥!阿钰,跟我拆桥!”
众人纷纷上桥往南岸撤去,闻人钰冲过来,两人合力拔起一根桥柱,木桥轰隆塌陷一截,随着两人将桥柱一根根拔出,木桥也一截截塌陷下去,待拔得十七八根,闻人钰气喘不止:“这桥柱埋得太深!”
虞劲烽道:“忍着些,拆到一半他们大军就过不来了!”他话犹未落,身后又是轰隆一声,虞劲烽心道是有人帮我们拆桥呢,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惊,原来果然有人帮忙拆桥,却是叶之凉不知何时潜行到自己身后去,带着几个属下在有样学样,却把退到河南岸的桥给拆除,竟将自己和闻人钰困在了已经摇摇欲坠的断桥之上。
两人反应极快,飞身就要入水遁逃。叶之凉反手一甩,数点金光闪过,闻人钰闷哼一声,背上大穴被钉了三枚梅花金针,一头扑在一根桥柱之上,动弹不得。叶之凉冷笑道:“不给你点教训,你真不知我对你多好!”
虞劲烽惊怒交集:“你竟敢伤了他!”
叶之凉道:“我伤他怎么地,他好歹能造船,我就留他一命。你却屁用都没有,我还准备宰了你呢!”
这货如此嚣张,虞劲烽闻言大怒:“你才没屁用!”心道今天非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他横刀扑上势如猛虎,倒是把叶之凉吓了一跳,忙仗剑相迎。两人瞬间交上手,刀来剑往之间,脚下断桥经不起如此折腾,终于轰然倒塌。
叶之凉也还罢了,虞劲烽却生怕闻人钰掉下水去,只得扑过去一把将他抄起来,结果后心一道风声倏然而至,他闷哼一声,觉得自己被活生生劈开了,劈成两半儿了,一瞬间疼得天愁地惨,尔后不由自主地直坠而下,眼前先是金星乱冒,接着一阵阵发黑,隐约似乎有人接住了自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哟,受伤了。”
那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凉薄,很熟悉很气人。
他却心中一松,拼着命将闻人钰搡出去:“先救他,你交代我……他不能出意外。”
叶之凉跟着从桥上坠下,轻飘飘伫立一根断木之上,见对方忽然来了援军,足有十七八个,分乘几只小船,均都一身黑衣,黑巾覆面,领头那人身材颀长气韵闲雅,云停岳峙端然而立。叶之凉冷笑道:“瞧你们这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妆扮起来就真当我认不出?”
那黑衣人恍如未闻,顺手将虞劲烽和闻人钰推给身后之人,将三枚羽箭同时搭上弓弦,慢慢瞄准了他。他这羽箭奇怪,箭矢尾端带着长长一根透明物事,夜色中叶之凉却未曾看到,只听得耳边风声劲烈,三枚羽箭倏然而至,分别射向自己前胸和身侧左右三尺之处。叶之凉飞身而起,在空中腾挪闪转,眼见得明明避开了羽箭,却突然脚腕一紧,他挣了一下没挣开,接着四面八方羽箭纷纷飞来,只觉得左边手腕又是一紧。
叶之凉心中大惊,自己明明避开了羽箭,但身上一根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缠上来,见身周黑衣人绕着自己团团动起来,瞬间捆了个动弹不得,原来每一枚羽箭后都缀着一根透明的细牛筋。他的属下也未能幸免,被这些奇怪的东西或缚手或缚脚,骤不及防的,噗里噗通落入水中,再被那人补上几箭,片刻间死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