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染道:“是小舅和一位朋友胡乱编的。”
国主闻言有些不服气:“小舅编词儿?他能有孤编得好?为何不来找我?谁不知孤是朱鸾国第一才子!”
明染道:“一出戏很长,陛下这日理万机的……”
国主冷哼一声,却见门首处一个皇后身边的宫女合着一名贴身内侍在探头探脑往里看,他勾勾手指:“过来,是皇后有什么事儿吗?”
那宫女手中托着一只檀木匣子,趋近来禀报道:“皇后娘娘闻听明小侯爷和国舅爷唱戏的事情,让奴婢送这个匣子来,说是各位张罗唱戏辛苦了,娘娘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添个茶水钱。”
明染连忙站起身来,欲接非接的,回头觑着国主脸色,耳朵却竖了起来,悄悄运功捕捉垂丝华坞内外蛛丝马迹。既然皇后如此快就得知消息,想必派了心腹在这左近偷听,或者说,她亲自在偷听。
果然,清风里隐约有细微的环佩叮咚和绸缎摩挲之声。他不经意地一侧身,眼角余光扫到轩窗外那边几从垂丝海棠之后,看到一角天青色的襦裙和半只银红色的衣袖。的确有女人,还不止一个。
国主想是也料到了,伸头往窗外看看,却一点都不生气,对着那片衣角笑得很暧昧很温柔,又转头对明染道:“皇后给你什么好东西,打开给孤看看。”
匣中装满指肚大的珍珠,温润细腻光华流转。国主哼笑一声:“你这位皇嫂真是妇人之见。谁不知雍江侯府富可敌国,还稀罕她这点茶水钱?”
明染忙辩解道:“家中父母的确留了些资产给臣弟,不过臣弟不会经营,折损不少,如今入不敷出的,也就是在吃老本,哪里当得起富可敌国四个字?至于我们唱戏,那是胡乱闹着玩儿,上不得台面,这珍珠虽是皇嫂好心馈赠,臣弟却无颜收下。”
国主双目盯着窗外那片让人念念不忘的衣角道:“既然是你皇嫂一点心意,给你就拿着吧,回头好好唱一出戏给我们听,算是报答。至于入不敷出什么的,在我这里还讲究财不露富,还哭穷,谁信你的话。要哭穷也是孤先哭给你们看,几千万百姓,三千里山河,哪里不需要银子?一个个都伸着手来跟孤要。哎,做国主难,做个好国主更难啊!何时才能抛却这凡尘俗世烟火人间,做一个清清静静的出世之人!”
他感慨万千的,明染面无表情,不知如何接话。
幸好国主感叹完毕,一回头又看到了他,想起来他来此目的,拿过那折子又翻了翻,折子最后附着一张简单舆图。他凝目良久,神色终于郑重起来:“你想重建龙翔军,想法是不错,但都搁在云京外的江上,却也不好……”
他犹豫着欲言又止,明染察言观色,忙道:“也未必都搁到云京外的江上,只是臣弟和温将军暂时这么打算而已。陛下若觉得驻军之地不适宜,臣弟回去和温将军再合计合计,看放哪里合适。其实为了防止海盗骚扰渔民和商船,放海上一些也不错,索性云京离得海上也不远。只是温将军虽然擅长带水军,可惜现下还不曾得到合适的官职。”
国主道:“温将军?”
明染道:“温嘉秀。莫非陛下不记得他了?他是七年前老吴国投奔来的降将。”
国主一撇嘴,心道那群莽夫个个粗枝大叶生得一般嘴脸,我哪里记得谁是谁?口中却道:“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样吧,过两天就是武举了,回头孤下旨,让他先去兵部协助你将武举的事情过了,尔后酌情给他官职。这折子孤留下,回头跟兵部户部都合计合计,看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不。若是真紧张,少不得在数量上打些折扣,届时你可别埋怨孤狠心小气。孤的日子也不好过,连你皇嫂的脂粉钱都快出不起了,还总是被太后骂,说我们带头兴起了奢靡之风,哼!她就是偏心你,你这般不着调,只知道唱戏吃酒的,也不见她多说你一句。”
明染离开垂丝花坞之时,隐约听到海棠花树后女子温柔低语声:“安秀,安秀你别急,你这么贸然跑出去见他,陛下必定会生气的,以后机会还多得很。而且你……你已经有驸马了,你还能跟人家说什么呢?”
他脸色一沉,拂袖而去,心中暗骂道:“贱人。”
不着调的明染出了皇宫,宫外虞劲烽和阿宴带两个侍卫等着他。虞劲烽自从开始跟着明染出门,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他的一切。见他平日里上马之时,一般是由一名侍卫过来,托着他一只手送上马,尔后另一个侍卫将缰绳交付于他手中,瞧起来排场很大。
虞劲烽不觉得明染有这么娇贵,此人莫说上马下马,纵然上房揭瓦也容易得很,想来此举不过是遵从富贵人家的臭规矩罢了。他有些看不上眼这款派,但既然下定决心在云京混出个头脸,那免不得入乡随俗。于是见到明染一现身,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抢到阿宴前面,对着明染伸出了手,换来阿宴恶狠狠一瞪,也只好绕道另一边去拿缰绳。
作者有话要说: 小马贼是攻,不过过程很曲折,说起来都是泪……
第20章 第二十章
明染瞥了虞劲烽一眼,由着他越俎代庖将自己扶上马。
他一路默默无语地沉思着,虞劲烽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踅摸着凑过来:“你看起来不大高兴,事儿不顺利?”
明染道:“只是和预想有些出入。”目中却闪过一丝讶异,惊讶这马贼倒是挺细致入微,竟然能看出自己不太高兴。那阿宴常年跟着自己,可向来看不出个眉高眼低来。
他回身冲着另外三个侍卫挥挥手,让他们离远些,方对虞劲烽道:“就是说银子不够,还有驻军的地点得改一改,想把一部分转到海上去。至于原因么,我们给北国上贡已经有五六年了,我们国主是不能称朕的,在北国使臣面前更不能。据我推测,如果龙翔军声势忽然浩大起来,他也许很为难。毕竟对手强大而你本身孱弱之时,你不能轻易触怒他,就好比我被你抓去呼鹰堡那时候,我也只能委曲求全受你的气。”
虞劲烽道:“我哪里敢给你气受,一直是你在气我,射死了我媳妇还理直气壮的。”他郑重问道:“明小侯爷,你真能给我功名吗?真能让我这一帮弟兄们抛弃马贼身份,成为贵国正式在编水军?”
明染道:“你参加的是南朝的武举,一切靠你自己争取,与我无干。如今言及此为时尚早,等你拿了功名,就去找你的四梁八柱商量一下,这不是你一人做决定的事,也得他们情愿才成,因为做朱鸾国舟师可不如做马贼自在。你们如今后悔还来得及,可以赶紧走人,但那具棺木我是不会还你了。他们现下安身于何处?”
虞劲烽道:“南城外我买了一处大宅子。那边宅子便宜,杂居胡人很多,且大半都是西域来的,倒是能混得来。”
明染盯着他略带碧色的眼珠看了片刻,道:“也是,人以群分么。三月十五就开武举了,你的投状姓名我已经着人给你改过,不过云京武举有一定的规矩,和你们从前的混打混杀不太一样。从明天起,你辰时去后花园练武厅等着我,我抽空跟你说说骑射的事情,再陪你过过招。”
虞劲烽顿时喜出望外,忙道:“那就有劳明小侯爷。”
三月十五,武举正式在城南大校场开始。之前国主下了圣旨,任命兵部林尚书、禁军金吾卫万将军、明染为武科举三大主试官,同时任命温嘉秀为佑卫将军协理此事。于是明染玉带金冠侍卫开道的,隆重无比带着温嘉秀和闻人钰去捧场,结果看了头半日的骑射考校后,险些盹着在座位上。
原来南朝素来崇文礼佛,已久无尚武之风。举子们虽然也是各地打拼而出,可惜显然是瘸子里挑出来的。考校骑射之时,许多人把箭射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就是射不到靶子上。靶子闲置在那里,急得吱吱叫也不成。
这场面太令人心摇神驰,他只得按住一只眼去找兵部林尚书:“昨日多喝了几杯酒,结果竟然上火长了针眼,这会儿发作起来。我这告假两天,等大后天再来成吗?有事儿你跟温将军说。”
林尚书笑得很慈祥很和蔼:“年轻人嘛,火气大是难免的。如此快些回去,找大夫给诊治诊治,好了再来。我们可都等着侯爷您来主持公道呢!”
待午后轮到虞劲烽上场试炼,他往主试官看台那边偷窥一眼,再偷窥一眼,却看到主试官的位置空了一个,并没有明染的身影。虞劲烽心中有些不大自在,当晚回到雍江侯府后,直接去了书房。
自从送了明染那一具棺木,虞劲烽就被他默许可以自由进出书房,只需值守的侍卫禀报一声即可。才到门首处,恰听到明灼华脆声问道:“少爷,今年的武举看起来怎么样?”
明染道:“群魔乱舞的,上赶着都来污人耳目。”
虞劲烽黑着脸,三两步跨进去:“明小侯爷又没看到最后,怎知个个都污人耳目?”
明染道:“我不用看到最后也知道。你却为何这般气哄哄的,莫非连初试都没过?用不用我去给你网开一面说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