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劲烽跟在他身后,锲而不舍接着跟他理论:“明小侯爷,这次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明染道:“什么交代,不是三个都打板子了?”
虞劲烽道:“那怎么够抚慰我受伤的心?”
明染不耐道:“你一个男人家,还心不心的,又没失了身,矫情个什么。”
虞劲烽冷笑道:“我若真失了身,哪里就这般容易放过她?况且你弄个丫头来敷衍我,难道我就只配得上你的丫头?”
明染道:“那你还想配谁?”
虞劲烽瞥了他一眼,忽然又沉默下去,仿佛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明染目光冉冉左右梭巡,忽见花园西北角一棵树无风自动,接着阿筳一溜烟地抢了过去,明染低声道:“在那边!”跟着飞身冲过去。那敌人身法却快极,不过一闪身,就到了府邸围墙边,再一闪身,又越过了围墙。
明染忙吩咐阿筳:“我追,你看好家。”顺手抄住阿筳扔上来的一把剑,赶了上去。却忽听到身后虞劲烽的声音道:“你打算就穿成这样追出去?”
明染心道也是,这睡袍飘飘荡荡的兜风,影响速度,说不定会赶不上前面那人。于是顺手将睡袍扯下,只剩一条里裤,光着膀子浩浩然御风而行,果然畅快利索许多。
此时的云京,素月当空流光如玉,楼台鳞次万户无声,他紧紧缀着那人,两人一前一后风驰电闪般地发足狂奔,不过片刻功夫就从雍江侯府跑到了南城。
前面却逐渐热闹起来,华灯璀璨人声喧嚣,竟然到了南城最大的烟花巷中。此地毗邻南城的霓裳河,沿岸亭台楼阁遍布,桨声弦乐随风荡漾,画舫灯影璀璨生花。那人七绕八绕的,最后飞上一处楼台,飘飘然伫立于檐角之上,回头轻笑道:“怎么每次都不见你穿衣服?你就这么喜欢光着膀子在外面跑?”语气轻佻却熟悉,正是上次在江上袭击闻人钰的那个叶之凉。
这人轻功极高,剑法也相当不错,明染思忖着未必能顺利将之擒拿。他正后悔不曾携带弓箭来,却忽然身后有人靠近,接着虞劲烽的声音道:“给你,射死他!”竟是递了一副弓箭过来。
叶之凉见状脸色一变慌忙闪身逃离檐角,身后明染的羽箭已经挟着劲风连珠而至。叶之凉在空中腾挪旋转闪避,勉强避开攻势,明染和虞劲烽已经一左一右逼到近前,横刀纵剑大打出手。
虽然是双拳难敌四手,但叶之凉轻功实在是太好,一看打不过,竟然在刀光剑影中找到个机会再次开溜。这次是一头奔了一处黑压压的苑囿去,像是哪家青楼人家的后园子。明染和虞劲烽锲而不舍跟过去,才进入苑囿之中,忽然间前面风声劲烈,四面八方几十道流光激射而至,且带着哗啦啦诡异之声响,两人忙用兵刃各自格挡,打落一地,才发现竟是几十只檐角铁马。
这一耽搁,叶之凉影踪俱无。
明染忿怒,欲仗剑四处寻找,却发现此处苑囿花木繁盛深不可测,且道路蜿蜒盘旋条条曲折,阴森森透着诡异。
他来回绕了几趟,不见那厮踪影,也怕中了暗算,不免谨慎万分。对跟过来的虞劲烽道:“此处透着古怪,道路盘旋往复的,很容易让人鬼打墙一样走不出去。绕道外面,去前面沿河处看看。”
两人又绕了围墙外,一路摸到霓裳河边,最后终于看到了门楣上的金字招牌“胭华书院”。
原来竟是钟栩的最爱之地,不晓得小舅今晚在这里过夜没有,若是贸然闯进去,说不定还能上演一出甥舅堂子里相逢的悲喜剧。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虞劲烽在他身后提醒道:“天已经快亮了,你这个样子给人看到,说不定以为哪家嫖客欠了渡夜资,被姑娘大棍子给轰出来的,连衣服都不留一件呢!”
明染道:“就你懂得多,那你给我脱一件衣服。”
虞劲烽衣服比他穿得多些,于是褪下一件外衣递给他,明染接过裹上,瞬间恢复高贵冷艳王孙公子范儿:“我们先回去,看你们一个个闹的,害得我彻夜未眠。”
虞劲烽闻言忿怒又委屈:“这能怪我?难道不是你的人先闹?我闹什么了?”
明染冷哼一声,径自前行。虞劲烽在他背后怒目而视,一路回转雍江侯府,跟着他进了他的院子,又一路跟入上房,明染诧异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虞劲烽道:“我想找个地方补一觉,可是回客房又觉得不安全,怕美色再次被人觊觎。在这偌大的府邸,也只有跟着我的座主大人,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明染:“什么座主?怎么转眼间就学会钻营了,谁教你的?”
虞劲烽:“大家伙儿都这么说,说得认个座主,以后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不认你,你让我认谁去?认了别人你或许又说我没良心,要拗断我的胳膊打断我的腿。”
明染道:“你跟着我更不安全,灼华和覆珠就在东厢房住,当心俩丫头生吞活吃了你。”指指南窗下的罗汉榻:“睡去吧,睡醒了跟我去岐山瓦舍见我小舅。”
他这阵子因为操办武举之事,一直不曾往岐山瓦舍去。当时本打算随着钟栩胡乱凑个场子,哄哄小舅高兴即可,如今看来,这戏还不得不唱,而且还得往大处唱。于是明染携带谢皇后相赠的珍珠去见钟栩,钟栩抱着珍珠匣子双眼弯弯喜出望外:“我外甥媳妇真好。小染,你说咱的戏真的要往大处唱?”
明染很郑重:“真的,而且您的国主外甥说了,他要亲自来看,还带着我那位小皇嫂。你们排练的顶好快些,我也急着哄他高兴,有事儿求他。”
钟栩闻言顿时又开始团团乱转:“亲自来看?既然国主来,我大姐姐她说不定也会来,那还真糊弄不得了。染妹子,我本打算把第一场戏开在胭华书院,现在看来不行,总不能让他们都去胭华书院吧,那地方虽然好玩儿,但说起来还是有些不干不净的。”
明染道:“我也正要问问你胭华书院的事情。小舅,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钟栩一听大喜,将案子拍得啪啪响:“小染我的乖乖你终于开窍了!你若是有兴趣,回头小舅一定带你去好好过个瘾。说起来这胭华书院啊,还真是难得的一个好地方。院主姑娘叫做董香籍,从前也是霓裳河畔楼子里出身,后来算是运气好,才梳拢没多久就被一个书生看中,于是赎身从良。虽然是做妾,但那书生发誓说不再娶正头娘子,她也就和正房没什么区别。结果据说过了没两年好日子,也就是前皇后病重之时,国主为了给她祈福,找了风水师来看,说是在云京东西南北四个角再修建四座稍大些的寺庙压一压邪气,恰恰就把她家祖宅给划了进去。当时官府补得有银子,也给划得另外有地,只是划到了南城外去。那书生就说南城外穷杂之地,他说什么也不愿去。负责此事的官员眼看着时限将到,一急之下,带了官兵去围着他的宅子,准备把他强行拉出来。尔后这书生就用火油泼了房子四周和自己身上,还拿着火折子上了房顶,威胁着说再逼他他就自焚。”
结果四周看热闹的闲汉太多了,一直在起哄,说你不烧你就是孙子什么的,然后他书生意气受不得激,果然点了火。那些天恰逢天干物燥的,据说周边好大一片地都被烧了,这书生就被活活烧死在祖宅里。董姑娘是被几个邻居要死要活给拖出来的,侥幸留得一命。据说她前夫也是挺有才情的一个人,只是这般书呆子习性不知变通,倒是可惜了的。”
钟国舅品着香茗,磕着瓜子,弹着指甲,乌溜溜的大眼一闪一闪的,云淡风轻地讲述着。明染身后的虞劲烽听得激愤,几番欲插嘴,都被明染及时发现瞪了回去,问道:“后来呢?”
“后来,官府自然也不会跟她一个弱女子为难,不单发放了赔偿祖宅的钱,还又因为她前夫的死,多给了不少银子。她却担心以后无以为生计,也没往南城外去,就拿着钱来这霓裳河畔重操旧业,开了胭华书院。她为人伶俐又豪爽大方,大家伙儿可惜她的身世,又多帮衬着,不出几年,风头就盖过了其余的楼子,如今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啊。”
明染道:“那她现下怎么样?对从前的事有没有怨气?”
钟栩道:“没有,她说她想开了,说女人的命运不过是这么回事儿,如落花流水般不能自主,飘哪儿算哪儿吧。”
明染诧异:“这么轻易就想开了?”
钟栩摊手道:“想不开还能怎么地,女人嘛,本来就是杨花一般的性子。况且大家伙儿都可怜她,甚多照拂,如今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又有什么想不开的。”
明染沉吟片刻,又道:“其实我有一次误入胭华书院的后园子,结果差点迷路,只得又顺着原路退了出来。”
钟栩一拍腿,赞叹道:“对啊,这就是董老板的匠心独具之处。你说咱这云京,国主贤明通达,臣子们也没那许多的讲究,老百姓就更别提了,来堂子里玩一把算是家常便饭。至于女子们也不比苍沛国那边食古不化的,没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许多臭规矩。这就有许多寻到堂子里打骂老公的,董姑娘弄这个后院子,故意把道路修得复杂了些,就是看谁的娘子打上门来,就赶紧把客人引到后院里去,三转两不转的,夫人寻不到,也就偃旗息鼓回去了,省得伤了夫妻的和气。又有那客人争风吃醋想大打出手的,也引到后院子里去,互相见不到面,也就化解了一场争斗。你说这般伶俐的女子,在云京烟花巷中,还真不多见,可惜红颜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