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染拎着他一脚踹开主殿的门,结果那门年久失修,轰隆倒地摔得五马分尸。里头七八个乞丐正围着火堆睡觉,被吓得直窜起来,惊疑不定望向这边。明染往里扫了一眼,满地的稻草破碗等诸般破烂,几无下脚之地,却不见有虞劲烽的踪迹。他随手弹出二两纹银,恰落在地下一只破碗中:“抱歉,你们自己找人修门。”
他揪着易镡折返出来,正打算去后殿接着找,殿侧一棵阴森森的大枣树,大枣树下站着一个阴森森的人:“别找了,我在这里。”
易镡颤声道:“老大救我……”
明染道:“你们来云京做什么?”
虞劲烽唇角微撇盯着他:“找你赔我媳妇,行了吧?”
明染道:“既然是找我赔你媳妇,却为何见我就跑?”他逼近虞劲烽:“怕是没这么容易,你们究竟来做什么,说。”
虞劲烽不说,只与他冷冷对视。这人脸上除了一双眼睛鲜活灵动,其他部位总是浓髯纠结的,明染看不出个究竟来,也不再废话,抬手将一枚小小的白玉管子弹上天空,发出一声细长尖利的呼啸之声。不出片刻,庙外隐隐衣袂生风之声,雍江侯府侍卫赶过来十几个,将这座破烂不堪的火神庙围起来。
明染用尾指点点虞劲烽:“把这人带回府。”
一群侍卫虎视眈眈包抄过来,虞劲烽将短刀身前一横,双方顿成剑拔弩张之势,他冷声道:“你想干什么?我好歹是你债主,你这是打算弄我回去毁尸灭迹,你也不用再兑现承诺了?”
明染道:“车堡主想太多。”他适才将这两人宰了的念头也曾一闪而过,又觉得两人来意不明,身后牵涉颇多,因此思忖来去,还是先带回去较好,于是制止住侍卫的举动,心平气和地道:“你跟我走吧,我兑现诺言。”
虞劲烽道:“我如何信你?”
明染道:“谁管你信不信。你不走我带易镡走。”
他收了圈在易镡颈中的短弓,也不嫌易镡破衣褴褛脏得要命,半架着他当先便行。易镡被他挟持着,又忙回头给虞劲烽使眼色,意谓机不可失,示意他快些跟上。
虞劲烽伫立原地愣了片刻,眼见得明染的身影要消失在殿角处,他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去:“若是不去还显得我怕了你一般。”
他去得倒是容易,前殿中正在偷窥的一帮叫花子不干了,拖泥带水赶出来:“汪团头你这是要去哪儿,还回来不?我们才过个舒心日子你这就要抛下我们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汪团头,老大你不要走啊!”
“汪老大,以后东城那白眉高脚蜘蛛再打过来,我们去哪里找你?”
明染驻足,回头诧异无比盯着虞劲烽:“你又改姓汪了?你做了他们老大了?你……入了丐帮了?”
虞劲烽连忙甩开诸乞丐纠缠,抢上来随在明染身后,低声道:“老子本来也不姓车,改姓汪有什么了不起。”
明染道:“只是有些出其不意。”
易镡被他挟持着,心中颇为忐忑,但硬撑着在他耳根子下唧唧歪歪卖着好儿:“明少爷,只要您不杀我,什么我都禀报给您听。我们老大一心一意想来云京找您,于是带着我就先来了,路上我问他啥事儿来云京,他也不肯说。结果你们云京这一阵子人太多,我们初来乍到的找不到住的地方,干脆就栖身在这山神庙。没想到你们云京叫花子也是分着帮派的,这里有个什么白眉高脚蜘蛛徐团头,天天欺负这一干子人不说,还不许我们住,要放狗咬死我们。老大一怒之下,一脚把那头蜘蛛从门里踹到门外,将他手下一干爪牙打得躺了一地动不得,来多少打多少,反正叫花子打架么,据说打死也不用偿命。然后那高脚蜘蛛害怕了,带着人逃到了东城那边,这南城就归了我们。可不是我家老大非要做他们的老大,是他们非要奉我家老大为首领,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吃肉他喝汤。不过庙虽破了些,有这么多人帮衬着,日子倒是过得不错,睡觉我可以离火堆最近,也没有饿着我嘿嘿嘿嘿……”
明染夸赞道:“好孩子,真出息。原来这次就来了你们两个?”
易鐔陪笑道:“是啊,就两个。不过二当家带着人也很快来了,老大还交代他有事儿,要给您带一个惊喜过来……”
虞劲烽在身后一声怒喝:“易鐔,你怎么恁多废话!”
易鐔吓得脖子一缩,顿时噤若寒蝉。
一干人呼啦啦回到雍江侯府,天色已经微亮。明染指挥着一干侍卫将两人搡入一座跨院中,吩咐道:“先洗澡吃饭,洗干净了带来书房见我。”言罢掸掉易镡粘在他肩头的几根碎稻草,转身自去。
不一会儿就有小厮送了几套替换衣服过来,看押督促着两人洗了澡,又传来一桌客饭,易镡不停地问东问西,指着一道甜点大惊小怪:“老大,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燕窝?”
虞劲烽扫一眼,很不耐烦:“是雪蛤。易镡你别问了,我说你怎么一见那小子,就把咱们所有的老底儿都卖给了他,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的老大!住在破庙里,跟一帮子花子混,很光彩体面吗?”
易镡嘿嘿傻笑:“明少爷又不是外人,他不会笑咱们的。”
虞劲烽拧眉,却又心中怦地一跳,似笑非笑凑近易镡:“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不成?易镡你倒是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第14章 第十四章
易镡道:“是个有钱人。”
虞劲烽横起眼:“嗯?老实回答。”
易镡只得接着赔笑:“小弟我眼拙,人又蠢笨,明少爷那么厉害,我哪里敢细看,也着实看不出什么。老大不如等二当家的到了,让他替您好好看看吧,他看人最准的。”
虞劲烽吊起一边嘴角,冷哼一声:“装傻?装吧。不过也的确出乎意料,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不成想出身这般高,看来我得重新思忖此事了。待会儿我去书房,你不要跟着,烦人得很。”
于是等侍卫来请之时,易镡被无情踢出局,虞劲烽单刀赴会,被带到书房。
明染坐在一张大书案后,双手交叠支着下颌看他,眼神刀子一般把他上下剐了两遍,问起话来也十分单刀直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人?”
虞劲烽微一愣怔,尔后扯了一张椅子,大喇喇在他对面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相貌不能比我的翠花儿媳妇差,我那媳妇是胭脂山方圆八百里有名的美人儿。而且出身……出身要高贵,我媳妇她爹手下一两千人马,她自然也够得上高贵二字,我的堡主夫人总得身份不同凡响一些,才能镇住我手下那一干乌合之众对不对?还有,我们那儿明少爷你也知道些状况,若是媳妇能身怀武功,我也少操些心,省得哪一天被无端扣绿帽。至于嫁妆,我媳妇来的时候,嫁妆折合起来足有七八千两纹银,结果又被我大舅哥给硬要回去,我只落个牌位,弄得我也没话可说。”
明染道:“呵呵。”
虞劲烽沉下脸:“呵呵是什么意思,想赖账?”
明染摇头,端肃神色一本正经:“不赖帐。你长篇大论的,综合起来不过四条,第一貌美,第二有钱,第三出身好,第四功夫高。云京符合这四条的女子可是凤毛麟角。好吧,我们接着谈,除了这个,你来云京是否有别的目的?”
虞劲烽眼珠闪动,脸别过一边沉吟着,明染等了一会儿,问道:“汪俊甫是什么人?”
虞劲烽微微一顿,嗤笑道:“那不就是我吗?”
明染道:“怎么会?汪俊甫为永治七年江西上饶武举人,没听说他做过马贼。他去哪儿了?是否被你给做掉了?”
虞劲烽道:“我没杀他。”他转头盯着明染:“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他跑来云京赶考,先遭山贼伤害又染风寒病死了,临死我给他送的终。他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说好把应试的投状送给我。你找人窥探我行踪来路,手段倒是好生麻利。”
明染道:“汪团头的名声在南城叫花子帮里已经如雷贯耳,找人随便问问就清楚。怎么,你想冒名顶替参加我朝武举?”
虞劲烽道:“不可以?”
明染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纵然别人发现不了,车堡主这后半辈子须得顶着别人的名头活下去,你难道甘心?不如回头我给你找一房妻室,带上回你的胭脂山去吧。”
虞劲烽啪地一拍案子,震得文房四宝跟着乱跳了几下:“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姓车!老子大名虞劲烽,疾风知劲草的劲,烽火戏诸侯的烽,不许叫我车轱辘!”
明染道:“那是自然,以后必须叫你汪俊甫,或者汪团头亦可。”
虞劲烽被他噎住,片刻后方冷笑道:“我不过想讨个正经出身,带着兄弟们名正言顺做些事情,你没必要冷嘲热讽的。我还不是受了你的蛊惑,你说让我有空来云京看看,我就赶紧巴巴地过来,不成想你这般待我。我既然来了,想轻易让我回去,却是不能,总得遂了我的心愿才成。”
他伸直了两条长腿,匪气哄哄看着明染。明染心道我随口客气,你这马贼却当了真,真不晓得你自个儿几斤几两么?他垂下睫毛思忖良久,待虞劲烽把一盏茶喝了个底朝天,方才抬眼道:“你接下来听我安排,一切皆有商榷余地。你若是不想听,就只能带着易镡离开云京。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