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饼画的仿佛还挺圆,明染沉默良久,终于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虞劲烽拉了他一只手起来,摸摸自己散落在肩头的卷发,苦笑道:“你生死不明地去了东海,我一年功夫两鬓斑白,打听你的消息又打听不出来,天天牵肠挂肚的。后来听到你好了,也不敢再去多问什么,想送你点东西都得小心翼翼的,还得被迫收你的银子。我有多煎熬,也只是我自己知道罢了。当然你可以不在乎,说是我自个儿作下的。只是我这个样子,你觉得我还会怎么样你么?那一次真是吓破了我的胆,我以后一定不会了,就请你再信任我一次吧!”
明染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终于道:“你想收北三岛就收,余下之事等我好了再说,我如今没心思弄这个。我累了,想睡。”
他此话似乎回旋余地很大,虞劲烽大喜过望,忙道:“累了就睡。”
易镡和阿宴在第三日终于跟着颜潮笙等人跑了过来,两人一阵风冲进木屋,却恰好看到虞劲烽在喂明染喝药,明染脸色呆滞头发散乱,一副才睡醒的模样。待他喝完后,虞劲烽拿巾帕替他拭了下唇角,问道:“他们宰了一只雪鹿,有才烤好的鹿肉,你要不要尝尝?”
明染摇摇头:“我只能喝粥。”
于是阿宴和易镡呆住了,心道这两人不是早就闹翻了几百年么,怎么到了一处依旧看着黏黏糊糊的,简直让人瞧不过眼也想不明白。明染一眼扫过来,二人忙跪下请罪,明染道:“起来,拿了东西走。”
虞劲烽忙拦住,让他们别急着赶路,且休息一天再说。
第二日一早他们打算离开,明染既然想试种鹿福灵草,虞劲烽便将他采来的药草及自己从前收集的一一用木箱封好,装在几个大雪橇上,一路跟着送出门去,又殷殷嘱咐道:“你千万别再来了,我这边留的有人,回头弄好了给你送过去。这里雪山上还产一种白狐,毛皮最是驱寒保暖。等我这阵子多猎几只,攒些皮子给你做一件狐裘。”
明染道:“我没那么冷。”
虞劲烽道:“可我昨晚听易镡说你冬天一直犯咳嗽,有时候还上不来气。你别太不当回事儿,如今可比不得年轻时候,记得那时候不过春四月,你和温嘉秀他们一个个赛着往水里钻,也不嫌冷。现下还敢么?身子不好这事儿急不得,只能慢慢调养,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见明染脸色冷漠带听不听的,不禁叹了口气:“真恨我就可劲儿恨吧,回头你让丫头们缝个小人儿写上我名字,天天拿针扎,只须你解气即可。不过我的话你可得多想想,我等着你答复。”
明染忍不住道:“瞧你把我说的女人一样,谁去做那个。”
虞劲烽叹道:“唉,你不是女人,我倒宁可我是个女人,你跟女人总是不计较的。我若是再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那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
明染脸色一僵,拂袖而去。
虞劲烽目送他们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在路边坐了下来,久久不愿回去。岛上长风寒冷彻骨,虽然是练武之人,吹久了也手足冰冷。他想如果明染真不答应自己的恳求,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纵然一次次看着他离去,好歹总比他死了强。本是有血有肉,有呼吸有暖意能说会动的一个人,若是被埋入阴冷潮湿的地下,被泥土一寸寸侵骨蚀肉,最终化为尘土,那简直连想都不能想了。纵然能投胎转世,轮回是个不靠谱的事儿,六道里又曲折纵横,来生谁还能认得谁?
第115章
明染等人回到天澜圣宫,将那些草药拿了一部分交给左簌簌试种,头一批入药倒还好,待繁育出第二批来,却果然如虞劲烽所言,虽然也有些药力,却与圣峰上所产相去甚远。幸而不久虞劲烽就托付易镡又送了勒马岛所产草药来。有这些古方灵药等辅佐,明染在琉璿和老族长的合力医治下,终于渐渐好转。
一年之后,虞劲烽带着云京明翔军通过东海海域及北斗海峡,顺利收复天霜、须离、勒马北三岛,并代替北三岛要求就北斗海峡航道之事和竭海国签订一份和约。明染对他从竭海国的海域过船似乎惘然不知,也并未出面去签订和约,只让易鐔就近和虞劲烽商议去。
整整七年过去,虞劲烽终于再次踏上了沉樱岛的土地,他之前已经托易鐔往天澜圣宫送过两次药草,此次身后依旧是十几辆装货的马车,满载着各种灵药毛皮等珍稀之物。
易镡欢天喜地迎出来,将他接到北海岸就近一处城镇中。然而对签订和约一事,这两人并没有什么可商议的,虞劲烽把握着分寸将和约拟出来,易鐔做不得主,还打算让人送过去给明染过了目,明染回话说不想看,让易鐔自己看着办,于是两人也只得看着办了。
待了结此事后,虞劲烽把那十几车东西交付易鐔,又专程捧过马车上一口樟木箱:“这里面是一件雪狐裘,是我猎了许多狐狸,又收了许多的狐皮,才用腋毛凑成的这么一件,让他留着自己穿,别又随便给了别人。他如今怎么样,可好些了吗?”
易鐔道:“好得多了!能带一大群人出去骑马打猎,前阵子还打算到东边新收的那几个岛上去看看,但因天气寒冷不能成行,估计过阵子暖和了就会去。这一好似乎脾气都好了不少,也不再轻易找茬了,看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虞劲烽拧眉道:“怎么又要出去?去东边做什么?”
易鐔道:“听说还是惦记着那个有许多野牛的岛屿,想抽人家的筋吧。上次叶先生和阿钰去了一趟没寻到,所以总想亲自去寻一寻。老大,你要不要试试自己把东西送过去?或许他渐渐的就不跟你计较了。”
虞劲烽叹了口气,“稍微好点儿就这么不安分。”复又微笑道:“我不去了,省得惹他不耐烦。我有别的事要忙,北三岛这边太贫穷,我想把封地中许多东西迁移过来,届时还得走你们的海域,请易将军接着行个方便。”
他交代完毕,转身走人,易镡急道:“你真不去吗?老大你听我说,国主纵然好了许多,可连两个丫鬟都发嫁了,他却依旧是孤身一人,我觉得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然而你也是……你难道就一点念想也没有?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虞劲烽无奈道:“我还能有什么念想?有也没人搭理我。”
易镡很替他伤感:“你不要这样,你有大老远跑来送东西的心思,怎么就没有勇气去见一见他本人? ”
虞劲烽踌躇纠结着,他其实心中也牵挂得很,还是想去看一看的,末了终于道:“我的确是没勇气,但还是去一趟吧,他厌烦了我走就是。”
易鐔给他开了路引,又专程派亲兵一路护送到天澜圣宫外。明染听闻他求见,倒也不曾推拒,直接让阿宴将他带进了书房中,问道:“你来有何要事?”
虞劲烽道:“也没什么,就是看看你好不好,瞧一眼我便放了心。我把勒马岛上他们收集的药草都给你送了过来,另你那次拿回来的鹿福灵,簌簌可种活了没有?”一边悄悄端详着他,见他脸色果然好转许多,唇瓣也微微有了血色,且言语间似乎也心平气和不少。只是提到鹿福灵草,却眉头微蹙又不大高兴了,想来那灵草活得不好,他嫌自己没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
虞劲烽心中暗笑,又道:“听易鐔说你准备去东边寻找那个盛产野牛筋的岛屿,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了,如果实在想要,等我忙完了回头去给你看看。只是届时封地和北三岛可能还要劳烦你的东海明翔军帮忙照顾一下,莫让别人趁机捞了便宜去。当然最方便不过的是……上次问你的事儿你还没答复,愿意合伙不?”
明染嗯哼一声,不置可否。
虞劲烽也不好强行追问下去,便凑近他些坐下,看看眼前满案的折子:“你一定是前几天跑出去玩儿了,所以积攒了这么多。能找人分担一些么?你若不用这么辛苦,倒是多去释雪岛或白鹭岛住一住,那边气候暖和,对你养病有利无弊。”
明染道:“已经好了还养什么病。别东拉西扯,北斗海峡之事你和易鐔商议完了吧?”
虞劲烽微笑道:“我随身携带了文书来,还请明皇过目后尽管指明不妥之处。”
明染道:“不过目,你们自己做主即可。我若管得多又嫌弃我不给人活路。”
虞劲烽忙道:“这我哪里敢?你若是愿意把关当然最好,如你不想劳神,我会尽量把握着分寸,不会让他们坐地壮大,将来又祸生肘腋,你只管放心便是。”
明染低头翻一份奏折,片刻后忽然道:“说得你多怕我似的。”
虞劲烽叹道:“的确怕,怕你看见我就气得犯病,只好躲远些。今天又实在忍不住过来看你,可千万别再为我生气,否则我百死难辞其咎。”
明染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沉默下来,良久方道:“你想太多。”
天色渐黄昏,门外风声隐微木叶萧萧。两人不约而同往外看了看,虞劲烽满心里想让他出言挽留自己用一顿晚膳,但久久不听他言语,只好接着絮絮叨叨没话找话:“我明年这时候,再来给你送药。届时如果方便就将小舅父一并送来。我那边儿不是粗枝大叶的武夫,便是严肃板正的夫子,没人能陪着小舅父拉弦唱戏,他又不认得什么人,这些年也挺寂寞的。那一年我从汐州给他带了许多皮影人回去,便如得了宝贝一般,自娱自乐的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