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因虽也想一睹佳人真容,但他幼读诗书,男女礼仪颇为根深蒂固,因此心里虽想,但嘴上却不说,听了李缵出言邀请,却是正中下怀。
那林中先前的声音又起,冷哼道:“自古男女有别,我家小姐乃未嫁云英,恐不便与二位相见,还望勿怪!”
李缵听了,嘴角一撇,颇有一些不屑地道:“刚才听你弹琴,还以为是何等当世的奇女子,原来也不过尔尔。”
楚因虽然心中期盼与这弹琴的女子见面,但那女子倘若随随便便就与陌生男子见面饮茶会晤,心中却又觉得不妥,如今那女子温和谢绝,便小声规劝李缵道:“我朝女子多矜持,若是执意不见,二皇子不如就此算了。”
李缵还未答,那女子的声音却笑道:“那是先生您抬举,其实小女子的琴声不过尔尔,因此才选一清幽之处练琴,为的便不过是免入高人之耳,徒扰人清闲。”这声音温婉甜柔,却是与琴音的风格委实天壤之别。
李缵的性子颇为执拗,这女子越是不肯相见,他便越是要见,哪里去理会楚因的规劝,于是长眉一挑,笑道:“哦,那在下偏要见识一下如此谦逊的主人又是何许人也!”
他说着便大踏步走入密林,楚因连声道:“万万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密林,却见一白衣女子蒙纱坐于林中,虽是隆冬季节,但成片的密竹也颇有青葱绿意,林中的光缘不强,似还有晨雾缭绕,白衣女子抚琴于其中,琴声锐利似剑,竹叶飘落,在女子淡淡的眼神中,碾落成尘。那眼神既像是笑对沧海,又像是冷对苍生,不但是楚因,即使是李缵,在那—瞬间,都有—种渺小自卑之感。
白衣女子未有说话,旁边站立的蒙面绿衣女子怒道:“你这小贼,好是无礼。”
李缵却是长笑了一声,道:“还请小姐把面纱去了,我便不枉此生也!”
绿衣女子怒道:“你这个狂生敢羞侮我家小姐?”
李缵淡淡地道:“因为我会令她不枉此生!”
那白衣女子方才冷冷一笑,道:“先前当阁下只是有一些鲁莽,现在看来不但鲁莽,还很狂妄!”她转头道,“我们走!”
这个时候,楚因的随从们都到了,那女子将将踏出几步,李缵便已经身形一晃,拦住了她,笑道:“你不能走!”
楚因大惊,喊道:“李兄,不可造次!”
那女子不提防被他一把捉住手腕,如同剪水—般黑白分明的眼眸丝毫不慌张,反而是浮现讥诮之意,看得李缵惊愕不已。还未等他回过神,只听哗啦一声,整个人被便被倒吊在空中,旁边的绿衣女子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小姐你是对的,还真是要防患于未然,这年头的登徒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那白衣女子走近楚因跟前,福了一下,道:“多谢公子方才出言相助。”
楚因见女子轻盈而来,乌发白衣,只浓密的云发之上插了一枝极为古雅的蟠龙发簪,虽然装束极为简单,可举手投足,却是风华万千,难以描拟,不由呼吸不畅,像是—瞬里就愣在了那里忘了说话,隔了良久,听那绿衣女子一笑,方才回过神来略微结巴地道:“小姐,无需客气,是我等打扰您的清静!”
那女子微微颔首,抱琴而去。
李缵虽然倒吊在半空当中,却在她背后说了一句:“你即便是离我千里万里,我也还是能取下你的面纱,一观真容。”李缵说完这句话,只见那女子微微转身抬头,看向他的眼中流露一丝嘲讽,充满了戏谑之意,然后飘然离去。
楚因方才醒悟过来客人还在树上,连声唤人砍断绳索把李缵放了下来,众人想想李缵在战场上的威风,如今却被小女子搞到如此狼狈,均是忍不住发笑。偏生北齐余威仍在,皇帝再三吩咐不可得罪李缵,因此他们虽然觉得好笑,但各个却不得不强忍笑意。
楚因则面带愧疚地道:“乡野小民,叫二皇子您受惊了!”
李缵一笑,道:“倘若此等女子也称乡野小民,只怕我要乐不思蜀了。”说完,便牵着马出了竹林。
楚因微叹息了一声,道:“此等女子也不是寻常人家可寻得的……”
随从小声道:“王爷,这又有何难,这女子必然家离此不远,这里又离原村不远,我看她刚才走的方向,正是往原村而去,想来只有原家这种商贾豪门才能养得出如此女子吧。”楚因听了大喜,道:“倘若你所言属实,我回去便赏你十两金子。”
奴仆大喜,道:“谢王爷赏。”
此刻的原炟已经领着原家的大小爷们在外面候队等侯梁王楚因,他游目四顾了一下,偏偏少了原夕争,不由转头问道:“子卿上哪里去了?”
一众老小均齐齐摇头,原炟强自压下心中的愤怒,低骂了—声:“真是知好歹!”
原炟转头嗔怪地看了一眼原夕争的老子原缘,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冷静。
原缘面露惭色,心中不由暗骂原夕争。其实原室的嫡系都是子女无数,但是他们长年做官经商在外,家里都有正室掌权,因此久了,便养成颇为忌惮正室的习气。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拈花惹草无数,但真正能进原家门的女人却很少。
原夕争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绝顶的美人,原缘也曾颇为心动,加上她为自己怀胎十月,也曾动过若生下儿子便抬举为妾侍的想法,只可惜那晚听过掌灯僧人的所言之后,他瞧着这对双生子便越瞧越不顺眼,将原母迎娶入门之事便就此搁了下来,之后逐渐冷淡。
原夕争九岁那年在村口路上堆土垒堡,恰巧有著名帝师公孙缵路过,笑着劝说道:“小娃娃,你在此垒堡,车马如何行进?”
原夕争昂首道:“自然是绕道而行!”
公孙缵笑道:“你要让车马绕过你的土堆?”
原夕争眉毛一扬,豪气地道:“先生此言差矣,此乃城池,非土堆也!”
公孙续下车在那土堆旁绕了一圈,笑道:“娃,莫非你要以叶障目,指土堆为城?”
原夕争道:“有我在,土堆即是金汤!”
公孙缵竟然不恼,相反改道原家村作客,顺道提出要收原夕争为徒。
这是原缘事隔多年之后再一次注意到这对双生子,没想到原夕争能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倘若原夕争能从师于公孙缵,将来即便不是太子傅,也必定要是哪一位王爷的恩师,此事非同小可,能使整个原家与之荣焉。
哪知原夕争即将远行之时,却是突然在村边水塘里差点溺水而毙,原缘不由又想起了掌灯僧人那句水多金沉预言,眼瞧着大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被一心法师的规劝压制于胸多年的杀机终于都冒了出来。
他以送原纳兰去华山为家族兄长祈福为借口,实质却是想借刀杀人,一个小孩子,没了家族的供奉,在荒凉的尼姑庵里,受苛刻的老尼差遗,没吃没穿,没人照应,哪能活命?
只是没想到原纳兰顺利地到了华山,又活了下来,时常有家信回来。
他几次遣人打探,打听到原家确实曾有一个女孩子到过华山,但果然如他所料,刚到就死了,那所尼姑庵原本清贫,收个女弟子本来就是图原家给的几个钱。
女孩子一死,庵内连棺材都舍不得置办,只弄了张草席匆匆掩埋了,来年便来了一个人,说是受女孩子的兄长所托将她尸骨带回,尼姑庵收了钱,便让来人将尸骨给挖走了。
人都死了,哪里有家信回,不用多问,自然是原夕争的手笔,这不由令心中有鬼的原缘是胆战心惊。
岁月匆匆,几年过去之后,回来的原夕争果然出色不凡,但同时也吊儿郎当,完全不思上进,现在居然因为惹了一场风流官司,连棋院一个小小的官职也保不住。这让原缘气馁之余,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怨不得赫赫有名的帝王师公孙缵似也全然没有将他推荐到皇室之意,既庆幸又懊恼,原缘的心情可以说是复杂又讽刺。
他回头招来一名奴仆,没好气地道:“去把原夕争给我找来,记住了,等会过来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惊扰了十皇子的驾乘。”
奴仆应声而去,却未在原母处找到原夕争,只把原母急得团团转。
原夕争正一身女装站于曾楚瑜的面前,曾楚瑜看着眼前的女子面露惊愕之色,后退了半步,迟疑道:“纳兰?”
原夕争摇了摇头,道:“我是子卿。”
曾楚瑜似乎有一些茫然,道:“子卿哥哥,你穿女装做什么?”
原夕争还未说话,绿竹在旁兴奋地笑道:“刚才我们把那个齐国的二殿下李缵,跟梁王楚因耍得够呛,小少爷的口技真好,把你的声音学得真像,还会缩骨之功,缩得跟你一般高矮,你要是在那里肯定要吓一跳,必定要以为是自己在说话做事呢!”
原夕争走近了曾楚瑜,道:“楚瑜,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从心里想要你觉得快乐跟幸福……但这却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说着,他抽掉了曾楚瑜头上那枝华丽的金簪,然后从自己头上抽出那根木制蟠龙发簪,将它插入了曾楚瑜的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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