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年来,老妇人都已经习惯了把谎言当事实,她只认为自己是生了一个纯孝的女儿,而不是一个天生的石男。
老妇人隔了许久方才道:“我本也不想听着无稽之言,但是你小的时候便是灾祸不断,只要有你妹妹在,似乎你永远都不太平,可纳兰终归是我的女儿,我心中猜疑却总是拖着。偏那一日,她穿着你的衣服,跟着你父亲回宗祠祭祖,满满一屋子人,包括我都没看出来她不是你。她玩完了,才笑着告诉你父,她是纳兰,不是子卿,你绝不会想象到你父亲有多惊慌。”
原夕争抬头微笑道:“娘,现在我俩不都无事,我跟着帝师公孙缵学习帝王心经,纳兰随着华山神尼清修,两人都分开了……但两人都在,这不已经挺好。”
老妇人露出欣慰之色,道:“当年也亏了下得狠心,把你妹妹送走,否则这日子可怎么过……”她略略抬起了头,道:“昨天分银院拿来了十两银子,是这三个月额外分得的钱。你等会儿拿十吊钱给你顾姨,她们这回又没分得银子,主事的说了,这一次只有院里有儿子才有得分。”她一生要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分明带着一种轻微的自豪,跟淡淡的优越之感。
原夕争哎了一声,回屋提了钱,走到门口转过头见母亲正低下头在缝一件新衫,远远地看去仿佛是一件女衫,上好的料子,精致的花纹。原母缝得很用心,每一个针脚都匀实细密,但是缝得很慢很慢。
原夕争掀起了帘子,门外是淡水踢光,他仰起头闭了一下眼睛。
远处一个女孩儿提着水转来,原夕争的脸上露出促狭之色,悄悄地掩了过去,大叫了一声,那女孩儿立时吓得松手,水桶便落下洒了一地的水。女孩面露愠色,一抬头见是原夕争,又面露喜色,道:“小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原夕争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替她提起了水桶,笑道:“绿竹,我这次回来可能要待很久。”
绿竹开心地道:“小少爷,那你下回出门可要带上绿竹。”
原夕争笑道:“好。”
绿竹擦了擦湿手,道:“小少爷,我给你做柴禾馄饨去。”
原夕争眼睛一亮,笑道:“我可要肉多一点。”
绿竹爽快地应了一声,道:“你不知道我们又多分了十两银子么?”
原夕争听了,隔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已经知道了。”
绿竹嗫嗫地还没说什么,原夕争已经摆了摆手远去了。
原夕争绕过了村头那些豪宅主院,向着村尾走去。最靠村边的便是与母亲最谈得来的顾姨所住的地方。顾姨与母亲出身相仿,但是境遇却差了很多,因为顾姨生的是一个女儿,因此原夕争家是长九十尺,宽六十尺,有厅房门房,下人院,但顾姨家却是生生小了一大半。
原夕争一撩开竹帘子,便见顾姨在院中坐着纳鞋底,她满面愁容,纳两针便要叹一口气。顾姨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是美人,但美人迟暮,她的柔弱便不再有人来怜惜。顾姨的女儿曾楚瑜论辈份,是原夕争原纳兰的堂妹,但却非近亲,她的父亲从小过继给人当儿子,落了难之后,又托避回原家,还依然姓曾。三人从小玩到大,也算是青梅竹马。
原夕争一进去,便笑道:“顾姨,我来瞧您了。”
顾姨一见原夕争来了,便喜上眉稍,连声喊道:“楚瑜,子卿来了。”
里头的帘子立刻掀起,一位纤细柔美的少女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原夕争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女,真是不过短短一年不见,这位堂妹出落得更加水灵了,当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瞧之下实能令人望而出神。(注2)
曾楚瑜被原夕争瞧得都有一点脸红了,道:“子卿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夕争一笑,道:“刚回。”
顾姨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一盘油果果,从厨房里出来,道:“坐,进屋坐,外头凉。”曾楚瑜淡淡地道:“娘,我想跟子卿哥出去转转。”
顾姨连声道:“去吧,去吧!”
原夕争递过手中的钱,道:“顾姨,这是我娘给你的。”
顾姨立时眼便湿润了,道:“这原家除了你娘,只怕是没人想着你顾姨了。”
原夕争笑道:“纳兰,子卿都想着您啊。”
顾姨点头哽咽,道:“你们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曾楚瑜拉了一拉原夕争的衣袖,两人出了门,曾楚瑜才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原夕争笑道:“顾姨是多愁善感了一些,你也不用太过介意。”
曾楚瑜苦笑了一下,道:“真是,本不觉得悲苦,被她这么日日念叨,便要觉得这日子苦不堪言。”
原夕争见她愁眉苦脸,便逗笑道:“你愁什么,像你这么个美人,说不定将来就要让哪个皇子瞧中,当个王妃或者贵妃娘娘,不知多威风!十皇子不是在选妃么,楚瑜当个十皇子妃那必定是绰绰有余的。”
原夕争说的原本是笑话,但没想曾楚瑜脸色一愠,竟像是生了气,道:“难道在子卿哥哥的眼中,楚瑜便是一个攀龙附凤之人么?不错,我虽然不是公主,但我也……宁予子聊,不嫁番王。”她说那最后八个字是一字一字说的,如同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原夕争满面尴尬,只道:“怎么这事连你也听说了……”他摊了一下手,笑道:“这纯粹是以讹传讹,那公主我是认识,可跟她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多半是搞错了人。更何况十皇子那是真真正正的南朝梁王,可不是什么番王。”
原夕争这几句之间,曾楚瑜便似恢复了往常柔顺的样子,连忙转话题道:“子卿哥哥,我不是存心跟你发脾气的……纳兰姐姐不在,我们三个人就只剩了你跟我……”
原夕争只嗯了一声,曾楚瑜叹了口气道:“纳兰姐姐从小就长得比我漂亮,现在想必更是风华绝代。”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多承夸奖。”
曾楚瑜呶着嘴说道:“你难道没听清楚,我说的是纳兰姐姐。”
“纳兰的容貌从小就跟我一模一样,我便权当作你是在夸我了。”原夕争呵呵笑道。
曾楚瑜不由笑了出来,道:“怪不得纳兰姐姐整天骂你厚脸皮,爱扮着女人臭美。”
原夕争笑道:“多久的事情了,你还记得。”
曾楚瑜幽幽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原夕争道:“要是我们永远不长大那有多好,我真是怀念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说鬼故事的时候。如今纳兰姐姐皈依了佛门,你也不大来我这里了……”
原夕争似乎也是心有所感,掉过了头,望向远处,村屋的地势偏低,抬头见到的都是他人屋顶飞檐,这么看过去,云楼鳞栉,竟望不出多远。
他只轻声叹了一句:“总是要长大的。”
他们说着话,不远处传来绿竹的唤声。
原夕争笑道:“我们家那管家婆来了,我可要回去吃饭了。”
曾楚瑜颇有一些不舍地道:“下一次见面,不知道又要几时。”
原夕争笑道:“我丢宫罢职了,这次回来要住很久,只怕你见多了就烦。”
曾楚瑜眉宇间总是有一些轻愁,轻声道:“就怕子卿哥哥见了我烦。”
原夕争失笑道:“怎么会?”
两人说话间,绿竹已经到了,她喘着气捂着胸道:“小少爷,你没听到我叫你吗?快些回去吧!”
她说着话,便上来拉原夕争,曾楚瑜在一旁道:“绿竹,子卿哥哥已经成年,你往后不要再叫他小少爷了。”她转头笑道:“子卿哥哥,连绿竹都长成大姑娘了呢。”
绿竹板着脸,拉着子卿的衣袖道:“小少爷长再大,在我眼里还是小少爷。”她说罢拉起原夕争的手便走,原夕争只好掉过头冲着曾楚瑜苦笑了一下。
绿竹拉着原夕争,走出了老远才道:“小少爷,你以后还是少去见楚瑜小姐吧!”
原夕争诧异道:“这又是为何?我以前日日去见她,你也没说不好啊。”
绿竹翻了一下白眼,道:“小少爷,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原夕争笑道:“不是楚瑜在家中得罪了你吧?”
绿竹将原夕争的手狠狠一放,道:“如果原小姐要你娶她过门,你该怎么办?”
原夕争大吃一惊,半晌才道:“我……我……我怎么能娶她?”
绿竹叹了一口气,道:“我看原小姐是个有心气的人,少爷,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
原夕争沉闷地低了一下头,道:“如此,我便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绿竹颇有一些怜惜地看着原夕争,道:“小少爷,你能瞒到何时?”
原夕争沉默很久,才抬起头苦涩地微笑了一下。
回到家中,饭菜早已经热好,喷香的柴禾馄饨(注3)端了上来,原夕争刚才的那点愁绪早就抛之九天云外,连连大叫好香。绿竹做柴禾馄饨最是拿手,皮子极薄,里面用筷子抹一点肉馅,一滚便捞出,配上一点干虾米,再加一点海菜,淋少许麻油,黑色的海菜,粉白色的虾米,粉红的馄饨在面汤里展开来,便似美人轻展云裳裙裾,极尽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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