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李亨还是没逃掉被发现的命运。他只见到一柄弯刀已经扬起,迎着落日最后的霞光,发出一片血色光芒。他来不及想更多,只来得及想着一个念头,他见不到他娘了。
不过预料中的弯刀并没有落下来。小李亨抬头只见另一把弯刀挡住了,那原先举着刀的胡人本来有些恼怒,转身见到来人,立马变了脸色,恭敬地退到一边,叽里呱啦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后来的胡人也生得十分魁梧,浓眉虬髯,带着如手中弯刀一般的锋利,不过面上倒没先前之人那么狠戾和血腥,多了些沉稳和果敢。那人伸出一双粗糙地大手,用劲地捏住小李亨地下颚,将他的脸左右摆了几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用流利的汉语凶恶地对小李亨说道,“跟上!”
说着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小李亨并没有跟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喷着怒火一般盯着那人的背影瞧。先前的胡人朝小李亨威吓了一下,见小李亨不识好歹,便一把抓过他脖颈后的衣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走了,只剩小李亨徒劳地扭动着身子挣扎。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弱小。这些胡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动不得丝毫,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而前几天他才熟一些、没那么别扭地那些小孩子,也全都被这些胡人残忍地杀掉了。他只觉得心里满腔的愤怒平息不了,即使那些胡人因此会杀掉他,他也觉得那样更好。虽然他五岁都还未满,但幼小的他还是感受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悲伤;而这幼年时的记忆和那种愤怒和悲伤的感觉,终其一生,也无法让他忘怀,让他不能平息,不能妥协。
☆、18|胡人对赵翼的要挟
小李亨被那人一把甩到马背上,那马在马镫的催使下,像疾风一般像来路飞驰而去。小李亨只见到那些沿路的村庄,燃起了熊熊大火,冒出的黑烟从十里之外都能看到。而村庄到处可见倒伏的尸体,地上浸湿了一层暗红色的血,有机质在大火中燃烧的气味,让人生理性产生呕吐的欲望。
胡人轻骑的速度十分之快,不到两天,一路北上,绕过边境岗哨,便到了北地郡之外。转眼之间,如目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草原中快露出来的河床。
却说这支胡骑,乃是戎族的一支。前朝戎族在北地郡一带逐水草而居,此地水草丰茂,部落日渐强大,但前朝太后诱杀戎族首领,攻打其部落后,戎族便退出北地之外,四散游牧。前朝国乱,苍玄建国,戎族分支趁机休养生息;苍玄初年,兵力强盛,戎族分支避其锋芒,往更北一代游徙,但更北一代还有其他胡人部落,其间冲突不断。到如今两三百年后,苍玄国势势微,帝权不稳,戎族分支向故土之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戎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便是呼格带领的贺兰山南阙的一支。呼格此人,十分骁勇,又兼少年坎坷,比一般的胡人心性坚韧许多。在呼格的带领下,戎族分散的部落结为联盟,成为边境之外令苍玄王朝最为头疼的胡人部落之一。而呼格,便是阻止了手下杀掉李亨的那个胡人;而欲杀掉小李亨的胡人叫作图巴,是呼格手下最为敏锐骁勇的战士。
此番连太后驾崩,东胡鲜卑、乌桓与匈奴余部及戎族部落,早暗通款曲,窥探形势,只待良机能铁骑南下,刮取苍玄王朝富庶的膏脂。呼格所率部落的铁骑,便为前哨,一举掠过朔方及北地的岗哨,轻骑南下,直往武都,便是在其间劫获了小李亨。
图巴按呼格的吩咐将小李亨扔到了呼格的帐篷,朝一脸愤怒的小李亨威吓道,“你这小鸡仔最好给老子老实点!惹怒了老子,一只手就能将你弄死!”图巴的汉语没有呼格流利,带有奇怪的口音。
小李亨不吃他这一套,连日来的遭遇让幼小的他像一只失控的欲爆炸的小火球;他愤愤地打开那只粗糙的大手,并不理会。图巴本就性子不好,扬手欲打,被呼格喝住了,“这小子留着还有用,别打坏了!下去命人送点吃食过来。”
图巴满脸不服,待呼格用胡语说了句,“别忘了那人信上交待要这小子毫发未伤!”才满脸悻悻然下去。
呼格的帐篷很大,里面铺上了一层很厚的地毯,摆放的物事很简单,一张铺着兽皮的床榻,一张很大的案桌,几块座毯,便再无其他。帐篷上挂着弓箭与弯刀,冷刃带有阴煞的血气。小李亨在靠近帐篷帘子的一侧,蜷缩在地上度过了这个难熬的晚上。虽然靠近帘子有种离逃离的希望更大的感觉,但门口站着的士兵和警醒的呼格,都只能让小李亨凭那点臆测自我安慰而已。
不到三日,远在云中的赵翼便收到了呼格的传信,称他儿子在他手上,若想换回儿子,便拿北地来换。收到传信的赵翼有些啼笑皆非,一来他从哪来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近过女人;二来笑这呼格是不是太天真,这北地并非他管辖之地,他如何与他交换。再说,即使儿子真在他手中,拿国土与胡人交换,也是赵翼不能想象的事。当然,在赵翼找到为人父的感觉后,才能体会其中的艰难,如今,却是体会不到的。
云中与朔方靠北边境,往东则是上谷、渔阳以至辽西、辽东,往西则是北地、武威以至张掖、酒泉、敦煌,而北地实际上则在朔方靠西南方向,与云中相隔数个关隘,按说是扯不上太大关系的。
但赵翼身边有一谋士,乃北地郡守之子,名傅弦。此人生得斯文俊秀,且多谋,自赵翼从京城回到云中后,便一直追随其左右。当然,赵翼与傅弦也曾是同窗,早在当初早已赴颍川向荀楠求学时,便已与赵翼相识。傅弦所在北地郡傅家,也算大族,其在赵翼身边呆了数年,也不曾出仕,虽一直与其父亲称是因为赵翼年轻有为,今年在边境战事上也破显能耐,自幼在北地郡长大的他,见多了胡人侵扰,认为跟在赵翼身边更符合他的愿望。自然,他对他父亲的说辞并不完全是假的,但他心中清楚,他更多的是因为心中对赵翼难以言表的情愫。
自少年初识赵翼时,那时傅弦实际上比赵翼还稍长几岁,也比他早入师门;但赵翼出色的外表和天资,还有一身厉害的武功,以及尊贵的出身,都很难不吸引别人的注意。傅弦那时便心中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情愫,与少年的激情一样,来得十分猛烈而又纯粹。但赵翼给他的距离感太重,他相信如果他说出来,那绝对连做好友,就那么呆在他身边,只离得更近一点看着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他想着,只要能呆在赵翼身边就好。当然,关于赵翼的一切,他也自然要比常人要多出许多关注。
收到呼格的传信,与赵翼不同,他除了感到震惊之外,首先却是倾向于相信的,当然,即使相信,也遮盖不住其中的苦涩。毕竟,他对赵翼的生活,了解得没有那么清楚。即使他所见的赵翼,洁身自好,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但他不可能一直跟在他后面,更何况赵翼还在繁华的洛城呆了三年,谁能保证其间没发生点什么呢。意外总是在意料之外的。
而且自赵翼从京城回到云中后,傅弦总感觉到他与过去有点不太一样的地方。到底具体如何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但那种从三年前的单纯少年到三年后的明显的那种牵怀和怅然还是很容易感觉到的。毕竟,傅弦每时每刻都很关注赵翼的一举一行,都像要把他的所有都印在脑海里一般,赵翼时刻望着京城的方向,那种遥远的眼神和身上散发的落寞,实在很难不让傅弦不注意。
傅弦也曾当作不在意地旁敲侧击道,问他是不是在京城有了心上人,老是时时魂不守舍的模样?又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让他这么念念不忘。只是赵翼微带苦涩地回避道,“哪有什么牵挂的姑娘!子玄莫要笑话我了,我就是注定孤身漂泊的命啊。”傅弦,字子玄。
傅弦自是没把赵翼的话当真,只觉得他是不想多说。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若赵翼真有喜欢的姑娘,凭他的出身和样貌,什么样的求娶不回来,何必这样伤怀。他思量再三,觉得他心上人难道已嫁为人妇。但他心底实际上也很逃避这码事,赵翼不愿说,他当作没这回事便好了。sk
如今呼格寄来此信,十有八九便是信了。而且他前后一思量,心中竟浮现出一个猜测出来,当然这猜测与真相相差甚远,但也能自圆其说,他心底便以为大概是这样了。他以为赵翼牵挂的心上人便是连月,而这孩子便是他与连月偷偷生下的孩子!
当今皇后被帝王冷淡的,已不是新鲜事了。一般百姓不知其中缘由,但他消息稍微灵通点,却是听说当今皇后却是与他人有了私情,甚至怀了身孕才遭新帝冷淡的。而那情夫到底是谁,他却是不知道的。
他想,难道连月当时住到连府,竟是将孩子生了下来。但这实在有碍皇家脸面,便养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后来新帝也是因此,后来再也不掩对赵翼的恶感,听说很久甚至都不愿接见赵翼。而赵翼却是一直以为连月将那孩子打掉了的。
这么一想,傅弦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赵翼的心上人毕竟是当朝皇后,怎么也是求而不得的,时常感怀也是难免的。其他的所有,都说得通了。赵翼甚至连自己有个孩子都不知道呢,想想也是不容易,傅弦甚至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虽然后来知道真相的赵翼表示,这傅弦都能出去便话本了,肯定很受百姓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