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潜的爹李一海是有名的富贾,为人乐善好施,在洛阳城名声不错。而儿子李潜却是个中规中矩的,既无美名,也不像某些富家子弟一样纨绔。
而就是这样一个在洛阳百姓心中都没什么印象的人,一个时辰前,被发现死西街破庙,死相极其凄惨。
“怎么个凄惨法?”燕三白问。
“被凶手开膛破肚,剜去了心脏。”贾青已见过尸体,那胸前血肉模糊的样子实在让他心有余悸,此刻心里还突突的。
那厢秦桑刚死,才不过一天,李潜就死于非命,再加上那血字,难免不让人产生联想,难怪贾青的脸色那么不好看。燕三白这样想着,问:“秦桑坠楼的地方在何处?”
“我带你去。”出声的是李晏,他稍稍安抚了九娘几句,便领着燕三白往楼上去。
他对这里很熟悉,以前曾多次来这儿,走过一层又一层的楼梯,推开门,一重重的红色纱帘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掀开来,就能看到那个和他同样喜爱绯衣的女子坐在窗旁的梳妆台前,静静的抚着琴。
她回头,眼角一颗朱砂痣,明媚动人。
而今伊人不在,摇曳的红纱帘后面,只有满屋的烛火,摆在床上、八仙桌上、梳妆台上、地上,密密麻麻,将整个屋子衬得诡异万分。那纱帘晃啊晃,晃得人心都恨不得跟着颤一颤。
忽然,一道幽幽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似乎在叹息着:
“我终于等到他了,董郎……他终于回来了。”
“谁?!”贾青头皮发麻,立马回头断喝,右手瞬间搭上剑柄。就见门口忽然转出一个女子来,巧笑顾盼的看着他们,“刺史大人莫急啊,小女子秋蝉,给各位大人见礼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在这里装神弄鬼!”贾青一颗提起的心略放松了一下。
那秋蝉生的极为漂亮,鹅蛋脸,柳叶眉,腰肢柔软,就是那双眼睛太勾魂,凭空添了几分妖气,“这大半夜的,小女子自然是这浅绛楼里的姑娘了。”
贾青却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冷冷的看着她。
燕三白便道:“姑娘,方才你为何要说那句话?”
“还是这位小哥和善些。”秋蝉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听闻洛阳王殿下归来,便早早的候着,想为王爷提供点线索。”
“线索?可是刚才那句话?”燕三白追问。
秋蝉点点头,“秦姐姐自王爷走后便不大对劲,看上去有些神叨叨的。前几日的时候,我来她房里找她,还未撩开纱帘走进去,秦姐姐便隔着那帘子同我说了这句话。”
“那秋蝉姑娘可知那董郎是何人?”燕三白问。
秋蝉却扑哧一笑,“可不就是那个闻名天下的董郎么,王爷与秦姐姐一贯亲厚,想必一定知道这个——子虚乌有的董郎。”
这时李晏已独自一人走进了房内,折扇挑开纱帘,避过满地的蜡烛,打量着四周。闻言,他回过头来,“董郎是梦笔生所写的风月话本《蝴蝶梦》里的主人公,秦桑最爱看这本书,平日里手不释卷,也曾多次提及过他。”
可书中的人物,又怎会到这尘世里来找她?
“这秦姑娘不会是害病了吧?”零丁不禁狐疑道。
“或许世间真有一位与董郎相似的男子也说不一定。”燕三白说着,也走进屋子细细查探起来。过多的蜡烛把屋子照得很亮堂,贾青说自出事后这屋子里的摆设便再没有人动过,连蜡烛也一直让它燃着。
西侧的窗户洞开着,秦桑就是从这里坠楼的。而这扇窗的窗沿上,一共摆着三根蜡烛,蜡烛均匀分布,稳稳当当的竖着,没有任何被挪动过的痕迹。
燕三白看了一会儿,又背转过身,凝神打量着身前的蜡烛。无数的烛光摇曳,使他的眼神迷离起来,可很快,那迷离的烛光中,一个绯衣的绝色女子款款走来。纤足点在那些蜡烛的空当里,走过预留出来的路,走到窗前,纵身跃下!
可是不对,窗沿上的蜡烛还是完好的。
秦桑走到窗前,被人从窗户中推下。此时凶手应该还在房间内,他点上蜡烛放于窗沿,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
思及此,燕三白回头问秋蝉:“秦桑坠楼时,楼里可有人看见?”
“小月见到了。”秋蝉说,“她是秦姐姐的贴身丫鬟,只是据她说,她进来时也只见到一片衣角罢了,赶过去已来不及了,当时房里并无他人。”
贾青走过来,沉声道:“燕大人是否也觉得很怪异?秦桑是背面着地的,应当是被人推下楼,可按照小月姑娘所说,秦姑娘完全是自杀。而这蜡烛,又显然是后来摆上的。”
这时,一直沉凝不语的李晏忽然转头问了一句,“这里一共有多少根蜡烛?”
燕三白愣了愣,四下看了几眼,道:“一共一百零八根,这数字可有特别之处?”
“一百零八根……果然不错。”李晏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光亮,“梦笔生还有一本话本《痴情孽海录》,其中的女子为了报复薄情郎,就曾点燃一百零八根蜡烛布下巫蛊之术,施下诅咒,致使那薄情郎心肺俱裂而死。”
“诅咒?莫非是那血字?!”零丁听得张大了嘴,这实在是太让人惊奇了,刚刚贾青也说那李潜被人挖了心脏!
燕三白和贾青都没看过什么风月话本,于是都向李晏投去询问的目光。秋蝉却是倚门而笑,似乎对这生生死死的浑不在意,“可不是嘛,负心薄幸,其罪当诛;以吾之血,取汝之命。啧啧,负心汉罢了,杀之便好,何苦要断送自己的性命?”
闻言,零丁不由打了个寒颤,这女人,心忒狠。
又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屋内的烛影摇了摇,一些蜡烛燃烧过久,早到了头,便熄灭了。屋内,顿时黑了许多。
零丁瞧着房里骤然多出来的黑暗,想着那绝情夺命的诅咒,不由往李晏身边靠了点。
燕三白一直盯着那窗户,不言不语。
蓦地,他动了,轻功走起,足尖在梳妆台上轻点,只见窗沿上那三根蜡烛的烛光晃了晃,一袭白影便已踏着月色落在浅绛楼对面的屋顶上。
贾青的瞳孔不由紧缩,“蜡烛没倒!”
李晏探出窗子往下看,燕三白站在比这儿矮得多的屋顶朝他挥了挥手——其实刚刚的问题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秦桑的轻功很高,就跟燕三白一样高。
☆、第17章 剜心
城西破庙。
燕三白蹲下来,掀开白布,一股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身后的零丁看了,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死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可这整个胸膛被剖开,血肉外翻,脏器被割下的样子乍一看见,着实让人难以直视。
李晏也拿扇子遮着半张脸,倒没后退,只是微微蹙着眉,问:“如何?”
燕三白仔细看了看,视线在那刀痕处反复流连,神色认真,“凶手的力气不大,且并不擅长切割,所以这里的伤口都不深,因为无法一刀了事,所以反复下刀,才造成此等血肉模糊的模样。凶器应当是匕首一类的东西,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李潜的力气应该不比凶手小,且身上没有捆绑的痕迹,他为何没有反抗?”
贾青站在稍远的地方,并不愿多看,“不错,仵作也是这样说的,而且李健并不是一刀致命而死,凶手好像刻意避开了心脏,乱刀将他刺死。”
“那应该是为了保持心脏的完整。”燕三白道。
零丁和一干衙役们不禁咋舌,这听着怪渗人的。
燕三白站起来,四下打量着这间破庙。这是座小庙,只此一间庙宇,而且年久失修,屋内杂乱不堪,连佛像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屋内各个角落还堆着一些破布堆,地上还有少许的灰黑痕迹。
“这里的流浪汉呢?”燕三白忽然回头问。
“流浪汉?”贾青愣了愣,答道:“发现尸体时,此处并没有流浪汉啊。”
燕三白便指了指那些破布堆和灰黑痕迹,“那这些怎么解释?布堆上没有灰尘,可见有人动过,那灰黑色痕迹也很新,应是有人生了篝火取暖。”
“这……”贾青道:“来报案的是打更人,他路过小解,血腥味飘出来才发现不对。等衙役赶到时,这里并没有人在。”
“不对,”燕三白却很笃定,“下了雨,地上的脚印便会很明显,从外面进来的路上有几道鞋印,其中有一个人鞋子坏了,脚趾露在外面,与其他人的脚印都不同。可是我只看到他进了破庙,根本没有出去的痕迹。人,应该还在这里。”
贾青尚且有些不可置信,李晏却已冷声下令,“给我搜。”
片刻之后。
“王爷!佛像后藏着人!”两个衙役使劲儿从佛像后拖出一个人来,那位置很隐蔽,寻常人很难想到那么个缝隙里还能藏人,所以一开始便忽略了过去。
被拖出来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流浪汉,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可脸上却流露着幸福的笑容,很是诡异。
燕三白快步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应当是被人下了迷幻药。”
“是极乐散,中之便会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极乐幻想里,一般人难以挣脱。”李晏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药,“我以前在蜀地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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