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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野史 (celiacici)


江彬的神情因此而僵硬起来,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那双靴子的主人,怕一个眼神便露了馅儿。
“怎还不睡?”那双靴子,停在了咫尺之遥。
吴杰犹在催促着,江彬只好硬着头皮道:“想起些事。”
那熟悉的气息更近了些,几缕散落的青丝垂到江彬胸前,轻轻挑动着他的隐忍的悲戚。
“什么?”
这一句,低低地送入江彬耳里,仿若一句情话,令他打了个冷战。
“它托了个梦给我。”做贼心虚地怕被瞧出些端倪,忙按着吴杰说的,瞥了眼一旁的老槐道,“梦里,你是上仙,而我只是个莽夫……”
跟前没了动静,好似方才那一句化为了匕首,定住了他的身形,剜走了他的心。
这死寂,令江彬的不安愈演愈烈。
一朵槐花坠在二人之间,一声“梓潼”,飘飘忽忽地送到耳边,却势若破竹地瓦解了千年铸就的心防,那自眼中汹涌而出的情,淹没了倏然抬头一望的眼。
江彬怔在那处,他从未见过气定神闲的江梓卿露出这般神情。好似春回大地的那一声惊蛰,在明鉴般地冰面上裂开了一道深壑,寒冰前赴后继地塌陷成了一池春水,流到江彬脚边,期期艾艾地扯着。
江彬一阵心劳意攘,他以为他的恨如千军万马,气吞山河,可却在一望间,丢盔撩甲,溃不成军。
他只木木站着,再听不进吴杰提点的只字片语。
他未见识过文曲的情深意重,只道他心机深重、暴戾恣睢。哪知这九曲回肠的欲语还休,竟胜过泣下沾襟的久别重逢。
文曲,原是动了真情的。
江彬恍惚地想着,若他前世真是武曲,这一段,便是一场彻底的辜负。
忽的,一阵凉意自脚心钻入,横冲直撞地占据了他的肉身,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将文曲搂入怀中,口也不听使唤地一句接着一句:
“这些年你受了这许多苦,都是因我而起。”
“好在你先前施了法,我这一魂一魄才能寻着这槐树回来。”
“我说过,即便无了这一魂一魄,我也能记得。”
“你写一字,说一句,都烙在我心上。”
“梓潼……”
“梓潼……”
“你应我一句可好?”
这一句句,一声声,如杜鹃啼血,在心上晕成相思入骨的癫狂。
他为武曲,耐得了寂寞,承得住苦痛,却受不住这骤然而至的失而复得。
他几是要痴了,疯了,死了。
半晌,方回抱住跟前人,合了眼道:“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亲手将武曲送到投身帝王的荧惑身旁,眼睁睁看着他们双宿双栖,只为了令武曲魂魄归位。
被吴杰操控了身子的江彬,轻抚着他散下的青丝,复又道:“当初说的长相厮守,可还当真?”
文曲稍稍推开江彬,望进他眼里:“你真愿与我跳脱六道轮回,去渺无人烟之处?”
江彬像被无形的手按着,慎重地点了点头。
文曲垂眼,道了声“好”。
一如当年,缘起之初的那一声轻描淡写

☆、第111章 破镜重圆

第111章破镜重圆
江彬怔怔站着,似生根的朽木。
江梓卿、杨廷和,亦或是文曲,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可一笔勾销的孽债,他记不得前尘往事,故而无可指摘。即便与文曲有过怎样的海誓山盟,都已沉于岁月,蚀于轮回。如今的他,只是正德皇帝的佞臣,是鸢肩羔膝的凡胎。告哀乞怜,也只得自讨没趣,他大可冷眼旁观,再叹一句有缘无分。
可此刻,他却心乔意怯。
若江梓卿一如既往地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他大可无所顾忌地掎挈伺诈、造谋布阱,待这个罪魁祸首跌入万丈深渊,再啐他一口,落井下石。可跟前那脸面上凝固的,似冬雷夏雪,似枯木生花,无法言说的悲恸与苦尽甘来的酸涩,一滴,一滴,流淌到他脚边,悄无声息地腐蚀了他的义正言辞。
如今,只消一字半句,便能如愿以偿地令跟前这不择手段的上仙落个一败涂地,可磨亮了刀,却钝椎了心。一瞬间,似懂了他的亘古不变,懂了他的覆水难收,这远比恨要来得更令他不知所措。
“发什么怔?”额间仿佛被冰冷的指尖一点,江彬蓦地回过神来,知是吴杰催他。
抬头看向跟前立着的江梓卿,纹丝不动,却破绽百出。
江彬恨起自己的动摇,箭在弦上,若不破釜沉舟,岂不辜负了正德,也辜负了自己的一片痴心?
“梓潼……”
分明已记不得前尘往事,这吴杰教唆的二字,却似滚烫的一口茶,自舌尖麻到心底,泛上微苦。可心中却又一阵松快,这诱饵抛下了,便已无回头路,自此,他只是江彬,只管一心一意地引君入瓮。
那两字被槐花夹带着,飘至江梓卿耳畔。
许久,他依旧那般立着,江彬险些要怀疑他可曾听见,可就在下一瞬,衣袂无风而动,月之光华顺着他的两鬓爬上了眼角眉梢,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刹那成雪。
那一丝丝银,仿若飘散的蛛丝,急不可耐地绕上他的指,结住他的发,捆住总事与愿违的生死相随。
江彬骇得后退一步,这才惊觉风早便止了。江梓卿依旧静静站在他跟前,只是那一头白发,刺痛了口蜜腹剑。
江梓卿伸出手,似要触碰那稚气未脱的脸面,可近了,却又顿在半空,呆呆凝视半晌,复又颤抖着向前伸去。
手指贴上,是凉的,也是烫的,一边是弱水三千,一边是炎火之山,争相交替着,腐蚀魂魄,灼烧肉身,教他生不如死。
可他不敢退,也不能退,只僵硬地抚上江梓卿的手背,视线落在他染雪的鬓角:“梓潼,你这又是何苦?”
江梓卿不言语,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江彬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带着江梓卿的手离开脸颊,捧至胸口一股脑道:“我说过,即便无了这一魂一魄我也能记着……你写一字,说一句,都烙在我心上……这些年你受了好些苦,都是因我而起……若你有什么差池,我宁可魂飞魄散。”
最后四字,仿若一声惊雷炸响在耳畔,江梓卿的手在江彬的掌心颤抖起来,似受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想要飞离。
“梓潼?可是我说错话了?”江彬紧紧拽着江梓卿的手,那是正德皇帝的最后一线生机,“梓潼,你应我一声可好?”
一句句,一声声,引出相思入骨的癫狂。
他为武曲,耐得了寂寞,承得了苦痛,却受不住这骤然而至的失而复得。
他几是要痴了,傻了,疯了。半晌,方将那颤抖平息,合了眼道:“我做了个梦。”
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亲手将武曲送到投了帝王胎的荧惑星君身旁,眼睁睁看着二人双宿双栖,只为令武曲魂魄归位。
梦里,武曲记不得他了,是该记不得的,莫枉费了一番心血,可又夜夜不得安生,想着武曲的信誓旦旦,便做出些荒唐事来。邀武曲赏梅,在泥地里写字,听他不咸不淡地夸一句,仍不罢休,又去茶楼等他,听一段民间传的佳话,不过换来一句无稽之谈。
他是全然忘了,纵然魂魄归位,也记不起生生世世,记不起长相厮守,便好似,那一段相知相惜的曲折,不过是自己独奏的曲,曲终人散,水到渠成,谁还徘徊于旧地对着那颗不开花的老槐、那副褪了色的对联喃喃自语?
心凉了,却还不死,拖着具空壳将错就错,非要兑现当年的承诺。为炼他的魂魄,眼看着他的五官融在靴边,视线却仍盯着那樽君王留给他的棺椁……
他记着他的死则同穴,却为何忘了他的鹣鲽情深?
好在,这只是一场梦。
江梓卿将额头抵在江彬肩上,忽觉从未有过的疲惫。
千百年来,他强撑着,像一艘被浪头推向前的破旧不堪的孤舟,回不了头,也瞧不见岸,有的不过是心魔造就的海市蜃楼,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幸而此刻,他终于被一个浪头拍了上来,恍惚半晌,方知是尽头。
自前世一别后,不曾欢喜过,一个痴的伴个傻的,磨去了心性,沉淀了欲.念,如今一时间竟不知欢喜滋味。这木着的一张脸,自己都觉着无趣,可那人还当宝贝似地拥入怀中,在他耳畔哄道:“一场梦罢了,我好端端的,你瞧着不是?”
江梓卿合了眼,连点头的气力都没了。
倦鸟归巢,落叶归根,颠沛流离,寻寻觅觅这许久,便容他片刻懈怠吧……
江彬或也知他累了,不再追问,搂着,贴着,相依相偎。那双臂像捕食的巨蟒,渐渐收紧了,教人窒息。
这一刻,日思夜想,却更像是南柯一梦。片刻温存,总能生出枝繁叶茂的惴惴来。患得患失,全因情根深种。
江梓卿轻轻挣开些,望着江彬道:“当初所言,可还当真?”
方才尚巧舌如簧的江彬,此刻却怔愣起来。
“你真愿与我跳脱六道轮回,去渺无人烟之处?”
漏壶,在寂静夜里,一滴滴提点着时间的流逝,壶中的浮箭跟着水涨船高,指点着铜尺的刻度。
江彬拽紧了江梓卿的衣袖,手微微颤抖着,面上依旧带着若有所思的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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