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在屋里的看门人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在灯火下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他们隔着距离依旧清晰无比地听见他的无奈之声:“哎呀,花田,你怎么又出门啊。”
花田见人已经出来,于是悠悠然地舔爪子,不表态。
看门的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决心般的说:“不行,前几天你一身脏回来,还没洗澡就让小少爷抱着,还又摸又亲,不行不行!”
躲在小桂花树后的钟仪脸色铁青:“……”
阿礼做出一脸嫌弃的模样看着钟仪。
钟仪一拳头打过去。
阿礼灵活地在狭小的空间里闪开,示意他禁声。
再看花田, 似乎被抱了起来,它在看门人的臂弯里挣扎:“嗷呜嗷呜——”
看门的一边向钟仪们这边的鹅卵石路走来一边念念有词:“别叫,不然小少爷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来,我们去找阿蓉姑娘让她给你洗澡……”
他们连忙滚进了草地里趴着,一动不动。
看门的心思估计都在不断伸腿伸爪子嘴里嗷嗷呜呜咪咪喵喵叫的不停的花田身上,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好机会!
钟仪和阿礼对视一眼,点头。
一,二,三!
敏捷地从草地上爬起,迅速地跑到后门,拉锁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他们背靠着大门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突然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很奇怪地让他们心跳加速,大笑之后却让人舒爽。
一出后门就面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个拿着冰糖葫芦的小女孩愣愣地站在街道中央看着他们。
钟仪和阿礼:“……”
他们默契地拉着手开始狂奔,夜晚的街道十分热闹,喧嚣直冲入耳,风呼呼地吹乱头发,跑了不知道多久,行人变少了,钟仪在风中大吼着问:“去——哪——”
阿礼也大吼着回答:“后——山——”
后山不远,他们抄着小道慢慢慢慢地离开了灯火通明的街巷,从大马路上跃下,沿着小路来到了一片夜晚极其安静的天地。
虽说他们习惯性地叫这里后山,事实上只是没有多少人家的一大块空地,每年春天的时候,衙门会派一些衙役来种植花草,普通老百姓也会在过节时种植一些树木,如今这片土地已经变得非常可爱。现在入了秋,依旧摇曳着不可捉摸的草木香气。
他们停下,来到中央的大石块边——这是前几年捐的民款,运来了高三米的一大块大理石,邀请有名望的工匠进行雕刻,将整块大理石雕成有阶梯的望天台。
在夜风中,在星空下,阿礼在前,钟仪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地向上登。扶手是大理石,摸着冰冷,借着朦胧暧昧的星光,钟仪提着心。
越往上越陡,风吹得越冷,钟仪向下一看,黑漆漆一片,顿时冷汗冒出。
登的过程中,他们没有交流,望着阿礼的背影,钟仪咬着牙继续爬。
不久,阿礼伸出手将钟仪拉上稍微宽敞的平台。
钟仪的冷汗依旧徘徊在头上,看着地面,背都佝偻了一些:“我……我怎么觉得,晚上来和白天来感觉不一样呢?”
阿礼瞥了钟仪一眼,一巴掌拍在钟仪背上,那力道真的不小。
“嗷!”
钟仪怒瞪,他一脸无辜:“现在背挺了。”
钟仪看看他挺得笔直的脊梁,和随夜风浮动的墨色衣角,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钟仪问:“现在能说来这做什么了吧。”
他笑了,笑意不明不白。
钟仪被他笑得发毛,皱眉:“你笑什么?”
他故作叹息:“我要等你做到善解人意,估计那时候也老的差不多了。”
钟仪:“……”
钟仪保证他这句话一定是模仿他们家对面的买包子大叔的口气,因为他总是对他那算术总是不好的儿子说:“哎!阿毛,我要等你算术拿到优秀,估计那时候我也老的差不多了。”
阿礼挡住钟仪的拳头,闪开钟仪的飞腿,一把把钟仪拽到怀中,钟仪的背陷进他的怀里,他的下巴抵在钟仪头顶上。
钟仪不满:“不要炫耀你的身高!”
阿礼的声音从钟仪的头顶上传来:“没有,”他又扶着钟仪的头,迫使钟仪看向夜空,“看,这才是一望无际的真正星空。”
☆、第二十章 鸿鹄之志(七)
钟仪抬目,刹那间就被震撼:这没有任何人间烟火点染的无边星空,像是镶嵌着闪亮钻石光芒的黑色曜石,周围一切安静又寂寞。 ( 。 )
像是把他突然从人间抛进了一汪大湖之中,钟仪在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星空中放空了神思。
钟仪闭目而看,在里面看到了许多,那里面有悲伤,有愉悦,有钟仪和阿礼都心知肚明的,将要面临的离别。
阿礼的理想,就是他想要告诉钟仪的,他不喜欢局限的人生,他需要一片无边的夜空,永远有着星光,永远闪亮。
钟仪却觉得,夜空不及天空,没有云朵,只有黑暗,天和地之间冷冷的距离感,是那么的冷冷清清。
高处不胜寒,风把钟仪垂落在胸前的黑发都吹的冰凉。
“阿礼……我觉得这样会着凉。”
“不会。我抱紧你了。”
身上的长袍被拉紧,热度也从背后传递过来。
“阿礼,你比我厉害多了,以后也会比我有出息的。”
“谁说的。”
“我自己觉得。”
“小仪……”他良久不说话。
“怎么?”
“我如果去了繁城,便不会轻易回来。”
“……为什么?”
“……”
阿礼没有回答,过了很久,钟仪都打算说“我们回去吧”的时候,他回答了,他把钟仪转了过来,漆黑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坠落在了里面。
他说:“安都,会是我一生认定的故乡。而你,也是我一生认定的弟弟。这些,无论何时,何事,都无法改变。”
钟仪愣了一会儿,哈哈笑了。
回来的路上,他们说着散乱的笑话,嘻嘻哈哈地回家。
然而,这些快乐,就如同望天台上不着边际的谈话,随着冷冷的夜风,慢慢消散,最终不见。
钟仪知道,阿礼他,永远都看得比自己远。
一个布满星光的昨晚,便有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天。
今天艳阳高照,秋高气爽,他们用完早饭便送阿礼去文泰楼。
到场依旧没开大门,他们站在稍微空的地方等待。
早晨的阳光温度刚刚好,倾撒在花坛里,为祝纹的一袭白衣添了几分亮度。
钟仪欢欢喜喜地跑到祝夫子面前问好。
祝夫子笑眯眯地摸了摸钟仪的头,向爹爹行礼。
钟仪附在阿礼耳畔说:“这是我的夫子,王散因的表兄。”
阿礼听了,打量着祝纹。
阿礼一向很有存在感。
祝纹看了看阿礼,对爹爹说:“这位才俊便是您的大儿子?果真挺拔俊朗。”
爹爹笑的温和:“过奖。”
阿礼看了看祝纹手中提着的木饭盒,问道:“祝夫子来送散因兄?”
祝夫子微笑着说:“散因出门时要吃我做的午饭,可是我后来才想起文泰楼规定午饭是统一在楼内用的,所以来向他知会一声。”
钟仪和阿礼对视一眼,钟仪心想:王散因怎么会不知道?他昨天不是来考试了吗?
正想着,就听见一声独特的清冷嗓音:“表兄,你来了。”
祝纹连忙回头,一见来人,便莞尔:“正找你呢。”
王散因向钟函行礼:“钟叔。”
钟函笑笑,拍了拍王散因的肩头。
王散因走近祝纹,面色平淡:“何事。”
祝纹将木饭盒递给他:“午饭只能在文泰楼里吃,你早餐吃得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金丝绵绒糕和普洱茶,还有几片玫瑰干。”
王散因接了,眉目间没起一丝波纹:“你随我来。”
祝纹疑惑,看了看钟函他们:“去哪?”
王散因率先转身,扔下话:“你来便是。”
祝纹愣了一下,歉意的笑笑,便告辞而去。
过了一会儿,也没见祝夫子回来,他们便说着些闲话。
爹爹说:“小仪,你回去后便去练琴,昨日戏耍了一天可是。”
钟仪低目垂头:“是……”
爹爹又面容和蔼,语句残忍地说:“《羲和字帖》练得如何,不如傍晚练两个时辰,那是阿礼刚好回来,我们一起吃饭。
钟仪欲哭无泪:“好……”
爹爹摸了摸钟仪的头,“小仪乖。”
钟仪在爹爹摸完钟仪的头之后愤愤瞥了阿礼一眼,用眼神传达:“都怪你,昨天出来都没有想办法把后门锁上!”
没错……昨天他们一气呵成地开锁拉门关门,跑出去后,后门的锁自然是没有人锁的,然后看门的就发现了……接着爹爹娘亲发现钟仪和阿礼“失踪”了,只发现一只洗的香喷喷的干干净净的花田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在家人着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钟仪和阿礼欢欢乐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