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出了大殿,远远瞥了眼静跪于地的人,眼中利芒一闪,冷哼了声,径直走了开。
又过片刻,一内侍捧着热茶,不知几次噌噌跑来:“殿下,好歹也喝口水吧!”
他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偏生楚翼无动于衷,手动也不动。
内侍哭丧着脸,这下回去又要被王责罚了。两天来,六殿下跪在外面,里面王的脸色就不好,王一不高兴,他们这些侍奉人的就遭殃。
“殿下……奴才求您了!喝一口也好啊!这不吃不喝的,可怎生了得啊?”
“殿下既然没有胃口,好歹也让奴才为您挡挡风雪吧。”内侍无奈放下茶碗,展开大氅就要为他披上去。
“拿开。”
冷冷的声音顿时令内侍僵住了举动,举棋不定,六殿下不可得罪,但源自里头的王令更不能违逆啊!英明神武的王啊,既然担心六殿下,那就干脆同意了请求不就好了嘛……
连撑个伞披件衣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斥回,更遑论替他拍掉身上积雪,只怕未及沾身,已被一掌打飞出去。
半天下来,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将近成了个雪人,也难怪王会心急如焚了。
这边内侍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直毫无反应的楚翼突然浑身一震,抬头往天牢方向望去,只见一朵冲天焰火霎时照亮了夜空。
他噌地起身,步履微晃,咬牙撑住了,忙纵身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⒂卯mǎo时:早上5时整至早上7时整。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6)
“六殿下,您这是——欸?六殿下!六殿下!请留步!留步啊!”
楚翼二话不说,长剑指地,本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修罗气势,一路闯进天牢深处。
狭隘昏黄的空间里,两个黑衣人正在激烈缠斗。
随之而入的侍卫见之一愣,仿佛不明白怎么还有两人在里面。
厮杀中的两名蒙面者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人视线不经意扫过楚翼,手下虚晃一招,逼退对手,即刻抽身离去。
楚翼不容对方喘息,手臂一动,利芒划过,一剑结果了杀手,脚下步伐不停,直往吊架而去,目光从进来后就直直锁住刑架上的人,未曾偏移分毫。
一步步接近,身体不禁微微颤抖,他握紧手中利剑,运起内力挥手砍断铁链,左手伸出接住了软倒的身躯。
昔日白衣不染纤尘的天之骄子,再也不见其挥洒间气宇轩昂的丰姿,如今映入眼帘的,只有满身的血污,遍体鳞伤,意识不清。
楚翼的眼底是震惊,亦是冰寒,再不复平时面不改色的从容自若。
视线落到他僵硬地举过头顶的双手,瞳孔不由急剧收缩,手掌血迹斑斑,掌心可见白骨森然,是被施以酷刑铁钉穿透而造成的伤口!尽是想废了他这双手吗?
由于不曾得到治疗,已隐有脓水渗出,入目处惨不忍睹。
“徐……子煦……”楚翼声音沙哑,不敢随便放下他双手至于身侧,就着他僵直的身体直接揽过腰身将人抱起,未再言语,旁若无人就往地牢门口走。
侍卫们搞不清楚状况,一部分去追脱出的黑衣人,另一部分留在天牢里,愣愣看着六殿下的举动,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
怀中依稀有了动静,楚翼低头一看,那人微微醒转,似是恢复了片刻的清醒:“来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让楚翼心头犹遭重击,手下不自觉用力抱紧他。
徐子煦嘴唇又蠕动几下,楚翼不明所以,一边阔步前行一边俯身细听,才听得他模糊不清的呢喃:“当日刺客……是大……王子……”
声音粗糙如沙砾般,不复往日自信潇洒,听得楚翼心中又是隐隐一揪,温声道:“少说话,一切有我。”
徐子煦似是听见了,神情一松,挂着几不可见的笑容,头无力地微微歪向一边。
楚翼看着他嘴角这朵未展的笑容,心中一紧,不做迟疑,加快脚步。
“六殿下!这人是重犯,殿下不可——”眼看人就要走出牢房,侍卫终是战战兢兢上前阻止。
“挡路者,死。”
楚翼头也未抬,冷冷而言,语调未有起伏,浑身散发的凌厉冷意却足够冰冻三尺,令人退避三舍。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迟疑间已经亦步亦趋跟着他出了地牢。
“有人劫狱!来人哪!有人劫狱啊!”
突如而来的呼喊声响彻暗夜的静谧天空,侍卫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待得看清竟然是他们无比敬畏的六殿下,再定睛一瞧看清其怀中的是血迹斑斑、不知是生是死的重犯,纷纷惊异对视,定立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谁敢对天沛战神六殿下刀剑相向?
重重人墙围拢而来,楚翼视若无睹,抱着怀中之人一径往前疾行,包围着他们的人流纷纷往后退去,却依然成包围之势。
“六殿下,请莫要为难末将!”侍卫统领率人拦上去,横挡于前,不容再进一步。
“让开。”楚翼步伐微顿,神色冷厉。
“恳请六殿下三思!”
僵持间,大王子火速赶来,喝斥:“都愣着干什么!有人劫狱还不快拦!重犯脱出,王若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侍卫本来正犹豫,对方可是六殿下,但大王子一发话,而且的确是劫狱,若王问起,众人可是吃罪非轻,互看一眼,手中刀剑一紧,一哄而上,却毕竟不敢真朝六殿下身上砍,只望能从他手下夺回犯人。
楚翼寒着脸,闪身躲避间,纵然下盘微有不稳,步履稍显踉跄,却如何肯将人交出?对峙间,念及怀中之人伤势刻不容缓,他杀气陡增,手腕一动就要一路杀出重围。
“身份……不……可……子、民……”
怀中又传来声响,楚翼闻之心下巨震。
徐子煦说得断断续续,语意不清,他却听分明了:作为天沛六王子,他不能为此斩杀恪尽职守的守卫,因为他们也是天沛的子民!
楚翼垂眸瞧去,那人毫无血色的干裂嘴唇翕合几下,静止不动了,这回却是真的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人,竟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冷静!挣扎着要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心中不由一片难解的复杂。
“请六殿下放下犯人。”
楚翼仰天长叹,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重复道:“让、开。”掷地有声,是不容错辨的坚持!
那目光威严慑人,带着修罗地狱般的决绝,被扫过的兵士莫不感觉一股寒气自背脊升起,不禁微微战栗。
“老六,身为六王子,你竟以身作乱吗?眼里可还有王法!”大王子冷笑一声,手一挥,又一波侍卫跑步上前,将人团团围在了中心。
楚翼面容冷峻,低头看向昏厥之人,终是一叹,将人小心翼翼放下,在周围众人的诧异中,半蹲下把人往背上一背,左手托着他,右手利剑一抖,低鸣声过,竟摆出了对战姿势。
“六殿下,万万不可!”统领神情一凛,急唤。
无奈楚翼无动于衷,执剑再度迈步前进。一步一稳重,一步一绝然。
侍卫又退了一小步,却在大王子一声怒喝下定在了原地。
楚翼已凝气剑上,森冷的剑芒反射出一张张如临大敌的肃穆面孔。
剑拔弩张之势,扶摇直上。
忽而,有人动了,却是大王子带来的人马,甫一交手,楚翼心下惊异,这些人并非普通守卫,皆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背着一个人,先前又长跪两天一夜,不曾吃喝,四肢也略有僵硬,一时应付起来,倒显得吃力,反观对方身手矫健敏捷,招招直取他和背上之人,看样子竟是痛下杀手。
为了顾全无法自保的徐子煦,无疑在一定程度上他受到了牵制,眨眼间手臂平添一条血痕,尚未喘息,杀机又在眼前。
就在逼命一刻,一列队伍浩浩荡荡由远及近。
是王驾!
众人纷纷停手,跪了一大片。
天沛王上前,见得眼前景象,惊怒交加:“你一堂堂王子,竟然——竟然……成何体统!”
楚翼长身而立,淡漠道:“父王若是来让人收兵的,儿臣就先谢过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你眼里还有孤王吗?”
愤怒的质问得到的不过是声不轻不淡的冷哼,连步伐都未停。气氛霎时紧绷。
“放肆!真以为孤王奈何不了你吗!”天沛王厉声喝斥。
楚翼顿步,说了句:“您看不惯的话,就像当年对待母妃那样对儿臣便是了。”说完,抱着昏迷的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你!”天沛王震怒不已,瞪着倔强冷厉的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却是发作不得。
八个子嗣里,独独这个王儿,他从没有看透过。因为其母妃的关系,曾经想予以弥补,不料这孩子十岁时不声不响就跟随他师傅离开,十五岁那年好不容易回来却是要求带兵踏平蛮国,他因担心气安危而不同意,不曾想这孩子异常固执,竟避过他派来的眼线,私自再度离宫,音讯全无……待十七岁归来,已脱胎换骨。
因为愧疚,所以对他宽容,甚至可以说是放纵;也因为这孩子的出色,所以对他更为喜爱有加,一提到六子,心中就无比自豪,连带他的狂傲,在做父亲的眼里,也成了可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