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太满了……
沈雨潇将这幕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微微抿直,却未言语。
“亭轩何以静默不语?说说你的看法吧。”楚翼放下茶盏,掏出丝巾优雅地拭了拭手指。
“此事是大王子极力促成,但想来王亦有此意,否则断不会轻易将静王下狱。”叶亭轩略略沉吟,“姑且不论大王子的做法别有用意,单看王的用意,似更在于对朝阳的二度举兵,又有前次对战失利,恐怕更容不下异国王爷。更甚者,静王风骨虽令人敬佩,然难保没有异心……殿下此番需谨慎行事。”
“亭轩的意思也是放弃?”
叶亭轩未作明确答复,只是微微弯了身,其态度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楚翼抬眸从窗口望出去,天边将明未明之际,依然一片混沌之色。
随着时间越趋往后推移,他看上去再怎么神色自若,举止间也微有沉不住了。溢出的茶水,已经透露了他内心的不稳。
如果要保静王,势必与大王子正面对上,从此牵引而出的,可不止一两方势力,难免不会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权力之斗,隐藏最深的,永远是最后的赢家。
丢车保帅的道理,谁不明白?但那个人,却不是车啊……
“敢问,殿下可是在等什么?”叶亭轩察言观色着,思量再三,问道。
楚翼还未有所表示,已有人前来传报。
“殿下,有消息传来,静王被刑讯彻夜。一切果然如殿下预料,大王子自表请愿问刑,实为徇私而来,却于子时怒气冲冲离去后未再回去。不久前,狱官已开始新一轮拷问。”
楚翼微微笑了,笑意未展,复又垂眸一叹,终于动了。
他起身,斗了斗衣摆:“静王三逢牢狱之灾,真是命中带劫,不可不谓与天牢渊源深厚啊!”
略带调侃的语气,化解不了沉闷□□的气氛,莫测的神态中,却似乎已下了某种决定。
他轻浅说完,毅然旋身欲走。
“你想做什么?”沈雨潇身形一闪,已挡在了他前面。
“何必问。”
“你考虑清楚了!”
楚翼扯了扯唇角,也不多话,直接绕过他就往门口去。
“楚翼!”“殿下!”
前方的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直出了门,转眼就消失在院口。
叶亭轩未置一词,若有所思。
适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殿下一直在等的,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信息!不是没有决断,而是早已作了决定,所缺的不过是那人的做法,然后才有殿下的做法。
如果静王真应了大王子的要求,那么想必殿下就会如当初所说的毁之。
恐怕昨日的引荐,也是一个局。
果然,翼对那个人,只是存了降伏的心么……
种种,不过皆为算计,连这次也是……
那么,那个人,会不清楚这些么?以后他们又将如何?
“我前去看看情况,各位请便。”叶亭轩不自禁凝了凝眉,告辞众人出去后又召集了连恩和索望聘,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追着楚翼而去。
巍峨王宫内,马不停蹄赶至的楚翼要求觐见,天沛王却避而不见,他冷冷一扯唇角,竟就此双膝跪地请柬,言明若不放人他就此长跪不起。
内侍急匆匆入殿禀告,天沛王不由皱了眉头。
一旁的大王子闻言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兀自寻思对策。牢中的人,决不能放!
“他还是不肯说么?”
“启禀父王,那静王委实硬骨,不管如何严刑拷打,竟是一字不吐。”
“喔?”
“父王,此人杀我天沛兵将,不能姑息,更不可轻放!六弟被蒙蔽心智,竟将他礼遇为上宾,此番又来胡闹,全然无视此人居心叵测!”
天沛王目光望着殿门方向:“王儿意欲为何?”
“儿臣恳请父王将牢中之人交由儿臣全权处理!”
天沛王略一沉吟:“准。”
“谢父王。儿臣不日定让他开口。”
“暂留他性命。退下吧。”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大王子一犹豫,终是退步离去。
到得殿外,看见直挺挺跪在雪地上的人,他嘴角一勾,背手缓缓踱过去:“不过一阶下囚,老六你又何必?”
楚翼目不斜视,直直看着大殿门口,并不理会对方的挑衅。
大王子也不以为意,轻笑了声,就下了台阶,往地牢而去。
不管那时的情景,静王有没有看见,既然已经挡了路碍了道,便是铲除的对象,遑论若放了他,无疑让老六如虎添翼。
思虑间,大王子已经一脚跨进了牢门,一眼瞥过浑身浴血却不为所动的人,心底也不得不赞一声好气魄,只可惜仍旧必死无疑。
时间流逝中,两度金乌沉落,又是月上树梢之时。
两天一夜,徐子煦面对酷刑不曾松口,楚翼长跪雪地也不曾动摇。
“……事到如今,还不肯招供六王子谋逆的事实吗?”
徐子煦笑,对方说得如此煞有介事,神志不清中还真差点信以为真了。
“姓徐的!”得不到回应,大王子面容一沉,厉声喝道。
这么长时间下来,竟然一无所获,他已难掩焦躁,来来回回踱了几次,复站到刑架前,微微倾身,转而又软了语气,好言劝慰:“本殿也激赏静王傲骨,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么?那六弟对静王所做的,也并不光明磊落,难道王爷不想回敬回敬么?眼前正一大好机会哪!”
徐子煦闻言只是一径轻笑,不慎扯动了伤口,微微皱了皱眉,略略收敛笑意,依然一派山高水远的淡定无波。
“听说王爷有一幼子,乖巧可爱,聪明懂事,莫非静王不想与爱子团聚?只要你肯指认六王子谋反,静王便可从此隐退,去找小世子,共享天伦,岂不美哉?”
“怎么?天沛王不是令大王子向徐某问出朝阳兵力情况么?怎的大王子反而处处针对您自个六弟不放呢?”两天两夜的刑讯,让他神色疲惫,声音沙哑,狼狈脏污,气韵却犹然从容自若。
“你——”大王子瞬间神色暴戾,站直身躯,衣袖一甩,冷声下了最后通牒,“徐子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殿给你最后的机会,可别轻易放弃了,再要后悔可就——”
“让大王子在此陪伴徐某整整两天一夜,真让徐某受宠若惊、过意不去啊!”
大王子已经不知几度被对方激怒,冷笑一声,突然抽出腰间匕首,慢腾腾移近他脸侧,轻轻比划着,目光中透出残忍:“世人称颂静王温文尔雅、斯文俊逸,本殿突然好奇,若没了这张脸皮,静王可还有这般清尘脱俗的风姿……”
徐子煦神色不动,嘴角噙着抹气定神闲的淡淡笑意。
大王子也温柔一笑,手下毫不犹豫一个使力,一条血痕沿着脸廓延伸,手腕一翻——
“启禀大殿下,王旨急召觐见。”
“嗯?”大王子手下微顿。
“王说要大殿下即刻觐见,不容耽误。”那通传之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复道。
大王子哼了哼,缩回手,看着失去外力支撑的头颅低垂着微微歪向一边,他一哂,迈步出了牢房。
徐子煦脸色苍白,侧脸破皮处血流不止,滑入颈侧,再沿着锁骨一路往下,与全身的血迹融合,慢慢滴落至地。
随着大王子的离去,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大殿内,天沛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外面远处久跪不起的六子。
大王子进去时正看见这副景象,心中不由微动,毕恭毕敬上前行了礼,斟酌着率先开口:“儿臣已用尽方法,却始终不得回应,看来已问不出什么……以免夜长梦多,儿臣恳请父王宣旨先处决了那朝阳囚犯,永绝后患!”
天沛王不语,视线不离那抹倔强的身影。
下午天际又飘起了雪花,一片银白世界中的一点黑,就显得尤为醒目。
那孩子,自小就一副傲骨,何曾对人低声下气过,就连对他这个父王也仅止乎于礼,不曾开口求过任何事,此次居然为了一个区区俘虏甘愿遭受此罪!
天沛王心底一叹,今次虽有求于他,那副跪地的模样,依旧不减平素狂傲的气势,风雪也似乎不在眼内。两天一夜来,背脊挺得直直的,不曾弯过一分一毫。和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啊……
思及此,不禁微微怅然。
“父王不用担心,六弟身怀绝技,区区几天能耐他何?倒是这朝阳俘虏万万不能留!请父王当机立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六弟糊涂,父王可不能听之任之,为我国子民招来灾祸啊!若真应六弟要求放了人,更如何向战场牺牲的众臣民交待?”大王子见王始终不表态,不由情急,迈进一步再度柬言。
“此事再议。王儿辛苦了,歇息去吧。”天沛王终于开口了,却是一下就驳回了大王子的进言,旋身离了窗边。
“父王——”
“嗯?”
大王子还待再劝,不料天沛王威严十足的一记眼神扫过来,心中一凛,不得以躬身退下。
天沛王虽驳了大王子之意,却也并未就此顺遂楚翼的意,只下令严加看管犯人,未再施刑,却也迟迟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