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闭目,竟是最后一丝的希望都破灭了……不由气急攻心一阵疾疼,牙龈都咬出了血来,嘴里一片腥甜。
可是,更痛的却是心。
既为连累了家人,也为这凛凛天子的狠辣无情。
还有那命途多舛的天下苍生!天沛军士,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然而,此刻徐子煦已是无心顾及其他,怜悯苍生也不过一闪即逝的念头,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全,这番痛楚,几乎生生凌迟了他。
终究,这位叱咤风云、被百姓歌功颂德、深切爱戴的第一王爷,在朝阳历九百一十二年,当朝明帝一十七年年底,被下了大狱,判为三日后午时问斩。
作者有话要说: 哎…………
☆、第八章 家破人亡(3)
刑部死囚天牢最里面,关押的就徐子煦一个人。
毕竟是曾经的静王,是皇族,倒也不是错待得十分离谱,没有一般死囚牢的腥臭难闻、虫鼠乱窜。只是虽然没有臭气熏天,却也隐隐有股阴湿的霉味,死气沉沉。
冬季时南方本就湿气较重,此刻牢内则更为阴冷潮湿,不要说床被,就连铺地的稻草都没有,和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异常刺骨的冷意直入肌骨,若是平常人恐怕熬不过一夜就会发起高烧。
徐子煦自身内力运作起来,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他只是一直都静静地席地而坐着,靠着墙壁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这里,不存在希望,有的不过是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以及等待过程中的绝望、麻木,或者恐惧。
徐子煦双手双脚都被千年寒链所缚,根本不可能挣脱开去,唯一的一扇小小天窗也用铁条密密地封住了,连牢门都不是一般的铁条,即便能用内力击碎,只怕也因内力损耗过多而抵挡不住接踵而至的大内高手。
皇帝知道他身怀绝技,真是准备了十分周密。
徐子煦现在并不关心自己的处境,他只是忧心妻儿此刻如何。
这里似乎和他妻儿相距甚远,不知道他们所处环境是不是也这般冷寒,逸儿那么小,遭遇这番变故,此刻自己又不在他身边,不知道那孩子怕不怕……
馨儿嫁过来才七年,平时也没好好陪陪她,此次却累她一同受苦遭罪……
曾经答应三人一起去踏春的诺言也从没实现……
徐子煦寂静的眼眸中再度浮现出浓烈的沉痛和悲伤,眼前微微模糊了些。
不过,也许逸儿此刻反而还安慰着馨儿呢……
徐子煦想着不由微微一笑,神情既是忧伤又是温柔。
“皇上驾到!”太监的尖细嗓音打断了徐子煦的冥想。
随着那长长的拖音停歇,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已经缓步而来。
徐子煦微微愣了下,随即起身迎接。
“罪臣……徐子煦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该有的礼数,徐子煦一样不漏,神态却异常平静淡定。
“平身吧!”天子面容一片冷漠尊贵,“朕来看你,也就是我们兄弟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牢门打了开,皇帝挥退了侍从,一个人走了进去。
“皇上,真的认为——臣叛国了么?”徐子煦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淡淡问。
“十三皇弟认为呢?”波纹不兴的飘忽语调,其真实心意和他的回答一样深沉莫测。
“臣能否恳请皇上放过臣家人?即便贬为庶民永远流放,臣也不甚感激。”
皇帝静静的,没有回应。
徐子煦本就不是十分抱有希望的一颗心,更是沉落了谷底。
“你可懂得何谓帝王心术?”皇帝淡淡地道,“影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过锋芒毕露。”
徐子煦一径沉默了下去。
皇帝的心思,他即便不能完全弄明白,可猜透个□□也是不在话下的。
而现在皇帝淡淡的一句“锋芒毕露”,却已经透露出了皇帝真实的本意。
不管是不是有细作一事作为契机,徐子煦一直隐隐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可是,皇帝此刻又何必承认呢!如果真的无时无刻恨不得将他凌迟的话,根本就不用再说出这样话来。
徐子煦多年来从无一丝一毫叛乱之心,如今束手就擒,一为当年的承诺,二也是他真的从不想背叛这个人。
而皇帝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始终存在着猜忌隔阂,今日也不必违背当初那位夫人的遗命。
今日的局面,不是猝成的,而是许许多多日积月累起来的。
这点,他们心里都清楚。
如果没有最初那件事的话,也许皇帝不会对他有这么深的芥蒂,只不过,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对他们造成的影响还是太大了,以致之后他们两人无形中越走越远。
一君一臣,一兄一弟,最后不过一生一死。
脸上突然一阵温热,徐子煦抬眼,皇帝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对视间,听得皇帝似叹息般地低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过才5岁,连我腰都不到,瘦瘦小小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轻轻柔柔的语调里,神情却微变,竟然不见了帝王的威严和冷酷,反而变得迷惘优柔,似沉浸了在了某种既是怀念而又隐隐流露着灰暗的情绪里。
徐子煦微微怔了怔,旋即默然,垂下了眼睛。
“明明初到宫里,什么都不懂,却比宫里长大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戒备都要倔强……”皇帝缓缓摩挲着他的脸颊,仍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温柔疼爱,那样宽容祥和。
这样温柔的触摸和怀念的语调,让徐子煦有一瞬间的神思游离,思绪微微飘扬的时刻听到皇帝悠悠地继续说:“当时我就在想,这样的小鬼,长得倒是还好看,可那桀骜不顺的性子,在这里多半是要吃苦头……”
徐子煦的眼神微微闪了闪,皇帝的手指已经抚摸到了他下巴处,轻轻地抬着他已经有青须长出的下颚,不让他低下头去。
徐子煦没有反抗,任他抬着自己的下巴,只是更垂下了眼睫。
“呵呵,结果你还真是吃足了其他皇子皇女的苦……你却脾气倔犟的不肯向大人求助,非要自己把欺负你的人十倍二十倍地整回去,结果人家一哭跑到父皇姨妃们那里一告状,还不是倔犟的你吃了苦头?还记得吗?”
徐子煦如何不记得?5岁那年,他和母亲被所谓的父皇从遥远的农村接进了宫里,除了可以吃饱穿暖,可他们母子照样还是被欺负。他的父皇有太多的子女,根本不可能多么关心他;他的父皇有太多年轻美丽的妃子,根本没多少时间精力可以分给他的母亲。
他依然看不到自己的父亲,感受不到父亲的怀抱,他依然受尽欺凌,他依然愤恨一切。
可是,这种情况没过四五个月就结束了,因为,那个时候,那位仙女般的夫人来了。
他的生活为此而改变。
可是一切从他8岁那年起变了,因为那位夫人去世了……
三年来渐渐关心起他的皇兄对待他的态度也忽冷忽热了起来。
因为是他害死了那位他们都爱着的夫人……
徐子煦的眼眸里再度浮现出了深刻的痛苦。
皇帝忽然手下用力,捏紧了他的下颚,几乎要捏碎了他的颚骨,声音忽地冷了下来:“可你知道吗?那么小的你,却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始终都威胁着我……”
“我从来没有从你那里夺走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徐子煦抬眼正视他,咬牙说,“我也从没想过要威胁到你什么!”
皇帝冷冷盯着他,笑了声,放了手:“你不想,可你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徐子煦微微皱了眉头,神色间一片复杂。
皇帝又看了会他,转过身,轻轻道:“影忆,你不该回来,不管是你5岁那年,还是这次……”
徐子煦微微怔了下,皇帝却已经转身似要离去。
“皇上可还记得丽贵妃,丽姨娘?”徐子煦突然淡声说。
“十三皇弟何必明知故问。”皇帝步伐顿了顿,没有回头,冷声道。
果然还是始终都记恨着么?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终于再也容不下他……
“五皇兄。”徐子煦又开口,“你对丽姨娘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感情?亲人的爱,还是……五皇兄,丽姨娘可是你的亲姨母!”
皇帝唰地回头看他,面容一派狠戾,徐子煦却是一脸平静无波:“五皇兄,当初我们都对丽姨娘做出过承诺,可如今……丽姨娘如果知道你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她会寒心的!”
皇帝微微静默了会,冷笑了声:“哼!你不必用这个来束缚朕。”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徐子煦一直望着他消失的身影,片刻后轻轻开口:“老师……”
声音才落下,一抹白影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同时,不远处的两个看守都被点了睡穴东倒八歪地躺了下去。
“老师没事,太好了……”
“你走后宫里就传来旨意太后召见,想必也是皇帝的旨意,为的就是把我引开。煦儿,这次皇帝是铁了心要制你罪!王府现在早已被抄,大大小小全抓进了牢房。”白琅一边说一边摸到了牢门的钥匙,一边还继续从侍卫的身上摸索着什么,“现在外面都流传着静王通敌叛国即将问斩的言论,南城架台也已经搭了起来。煦儿,现在你只有跟我一同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