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煦心中暗自思量着,默默和王妃一起在门前静立,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六岁的男孩,流利回答问题间,那股从容不迫、淡定自信的气质,已经隐隐露出他夺人的光芒。
两个孩子年龄悬殊近五年,学习却进度一致,照此看来,不用多久,可能书童就要跟不上徐离尘的步调了。
孩子出色,做父母的自然自豪,可若是引起纷端,则就令人忧心了。
也许,必要时该隐藏起那份光华……
徐子煦又看了会,就和王妃一起离开了。
屋内白琅依旧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地讲授着知识,眼睛看都没看门边一眼,神情却在徐子煦离开时有些变动。两个孩子依然认真地听着先生授课。
徐子煦回屋小憩了会,中午就起了,和王妃幼子吃过饭,难得陪儿子一起玩了会就独自去了书房。
到了下午,徐子煦在书房接待了当朝左丞相之子,礼部尚书向奉阳。
“……家父已是无能为力,家父说也请王爷莫要牵涉太多。”
“向大人特地前来告知,本王已是十分感激,向丞相为人本王也清楚,此番还是多谢两位为程将军求情。向大人请回去告知丞相本王的由衷谢意。”
“家父未能帮上忙,对王爷谢意实在深感惭愧。”年轻的尚书微微低头轻叹,一行礼,“那么下官先行告退,王爷请保重。”
“请。”送走了向奉阳,徐子煦坐在案前,摊着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索性起身开了窗户,负手而立,静静遥望院里怒放的腊梅,却是无心赏景,神情凝重。
果然如此……
由南宫斐作为主审官,程净只怕……
皇帝要他不出席今日早朝,果然是有意图啊!
景夜那边的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变坏,音瑟和新竹他们目前除了被幽禁也都暂时无恙,只不过,这谜团却是越来越浓了……
然,就在信使刚走不过一盏茶时间,徐子煦思虑着下步怎么做时,就有宫内的太监总管过来宣旨——
赏赐金银万两,珠宝无数,另有皇帝御赐名号“神威名将”,并恩赐在湘都南郡建立祠堂,以供众子民膜拜。
并不是一般皇孙贵族能有此殊荣来建立祠堂的,而且还是建在天子之都,能得如此厚遇的人,朝阳整个历史来看,其数也不过三四。
如此厚爱,徐子煦接了旨后却久久把自己关在书房,看着这道明黄的圣旨,默然不语。
晚间就寝前,王妃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王爷有何心事?为何一直愁眉不展?”
徐子煦看着王妃难掩关怀的神情,犹豫着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她,本不想让她也忧心,自己处理就好,但他此次面对的是皇帝,圣意难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只怕突如其来的变故会让她措手不及。
“王爷……”
“馨儿,若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带着逸儿和老师一起离开这里。”不管怎样,还是要保全他们平安。
“王爷!”王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谁?”徐子煦才想说些什么,神情突然一凛,同时将王妃护在身后,肃穆喝道,发问间已经飞身出了窗外。
一个黑影急速往后退去,朝徐子煦追来的方向掷出暗器,徐子煦身形微微一缓运力刚想将之挥去,却发觉有丝不对劲,所谓的暗器不过是揉成一团的纸张,狐疑间接了住,才想继续追去,对方竟是轻功了得,眨眼就没了踪迹。
回到屋里,细细检视了下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摊开纸张,上面只有四个字:怀壁其罪。
徐子煦微微一凛。
怀壁其罪……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刚才那人,是来告信的么?是谁?
如若消息不假,看来此次在劫难逃。
种种蛛丝马迹其实早已隐隐透露出了这个讯息……
如若不是那个决定一切的人的真实本意,南宫斐再怎样得宠,也是奈何不了他徐子煦的。这次,却是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陷入泥沼,只怕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了。
在天沛虎视眈眈,西冥愈发强盛,朝阳急需忠君报国之士的这种时刻,只可惜……
那端坐于朝堂高位的人,终究还是再也容不下他了么?
“王爷!这是……”王妃看了内容,不由惊呼。
“馨儿,明日你就携逸儿跟老师一起离开湘都,走得越远越好,对外就只说是出门游玩,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不要回来,永远隐姓埋名,知道么?”
“王爷!”王妃惊惧地瞪大了那双水灵的眼睛,“难道皇——”
“馨儿,此事不要过问太多,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更不要让逸儿知道——”
“不!要走一起走!”王妃突然冷了脸,坚定道。
“馨儿!我走不得!你却非走不可!逸儿需要你!你不明白么!”
“王爷,逸儿也需要父亲!”
徐子煦一怔,神色露出了沉痛和不舍,想起适才哄着那孩子入睡的样子,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惜,让他疼得心脏都隐隐揪了起来。
“馨儿,听我的话,你们先离开。我答应你,若真的出了事,我定会抛下一切,努力活着去找你们。”
王妃望着他,倏地埋在他怀里,久久无语。
徐子煦无言搂着她,心底也是一片复杂。
“王爷,到底谁能了解你?”怀里人儿哽咽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这番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呕心沥血,为何皇上还要如此忌惮你?”
徐子煦听着,心下一片凄凉悲怆。
“王爷……你活得太苦了……”
年轻温柔的王妃潸然泪下,濡湿了徐子煦胸前衣襟。
徐子煦惨淡一笑,当今的皇帝,恐怕对他也是恨着的吧……
若不是那位夫人的遗命,只怕在他登上帝位的那刻,就想拿自己开刀了。
(注:古代“寅时”相当于现今凌晨3时到5时,文中大概指早上5、6点间。“不惑”指男子四十岁。)
夜无眠R
2009年01月20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家破人亡(1)
第二天上午,静王府突然被围,大批禁军长驱直入。
而此时徐子煦在早朝之上也是处境艰难。
以南宫斐为首的□□分子含沙射影,极尽弹劾,步步紧逼,冠以叛国通敌之名,端得有声有色,煞有介事。
徐子煦的心腹皆早已禁足的禁足,关押的关押,朝上竟是一个都看不到。其余同朝共事的一干群臣起初有出来为徐子煦力保的也都受到了弹劾,不得不说南宫斐的确做足了幕后工作,竟是把众人或多或少的把柄都抓在了手里,谁敢出声就轮到谁被治罪,到最后朝纲之上竟是一片风声鹤唳,众臣垂首静默,再无人敢出面。
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子则神情幽深,一派冷漠,丝毫不介入当朝两大权贵的互相质问,这暗地里分明就是放任南宫斐作为。
徐子煦知道南宫斐甚得皇帝宠信,缘由无外乎其最擅于揣摩圣意、继而作为,即所谓投其所好,此次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弹劾起他,必定事出有因。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心中已渐渐清明起来,昨晚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他现在只望抓住最后一丝生机,所谓事实为何,似乎已经无人会关心,若是出于天子的本意,即便事实相反,又有何用!只是希望妻儿恩师来得及远离这是是非非。
此刻,如若自己脱不得身,那么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好给家人时间走得越远越好。
只是,虽然心中对事情始末已有了数,徐子煦如何真能不怨不恨,愤恨质问右相粮草一事为何迟迟未到,其罪该诛,而南宫斐自是早已想好了对策,把责任推到了萧惊鸿身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徐子煦之前受困敌营,才方回来根本什么都还来不及调查,哪里拿得出什么切实的证据,不过都是空口无凭。
而南宫斐却冷笑着蓄意诱发疑虑。
“静王此番安然无恙地归来,原本是幸事一件,可素闻那敌方将领对待敌人是赫赫有名的残酷无情,为何王爷却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徐子煦全身绷得死紧,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看着南宫斐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是他多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强烈愤怒。
“虽然大家都熟知静王武艺超群,可寡不敌众的道理三岁稚子都明白吧?何况天沛战神的名号,谁人不晓?那么试问静王又是如何从敌国天沛境内逃脱的?”南宫斐再度开口。
这么简单的事,竟然让徐子煦百口莫辩!
南宫斐话意里分明暗示了他和敌方相互勾结,不管是被俘还是捷报,以致现在回国,都是因为他和敌国作了交易,是以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然,实情,徐子煦又怎么说的出口!无论是作为男人却被男人侮辱了,还是景夜的偷潜相救,都不能说。而且那晚的脱逃虽然还是交手了,但也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那个男人……
而最让他吃惊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