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言的人不由哽了下,一时无话。事发突然,他凭的也不过是一番推测,证据自然没有。
这边矮了下去,却又有其他人犹豫再三仍是出列道:“殿下,属下有一言,却是不说不快。”
楚翼调转目光,盯着他,对方竟也毫不回避。楚翼波纹不动地轻吐出一个字:“说。”
“我等追随殿下出生入死多年,忠心不二。属下今天所言,也不怕得罪人。静王虽享誉盛名,但他不过是半途插入,对明镜山庄而言,静王并无贡献。属下同样认为静王爷若有他心,也绝非不可能。殿下却对静王如此偏颇器重,更是诸多礼遇,处处维护,可真值得?难道就不怕真养虎为患?”
“放肆!”楚翼掌下的扶手已被捏得变形,目光犀利无比,利剑般射向自己的部属。那眼神前所未有的冷冽。他虽向来鼓励部下畅所欲言,也容许任何人直谏,但这般针对徐子煦,却让他心中万分不舒坦。
众人均是一震。被盯视的人更觉得自己好似经历了一场凌迟之刑,不自觉便在楚翼的震怒下单膝跪地,可挺直的腰杆却明白告知了他的不屈服,竟是耿直到宁死冒犯主上也不肯违背自己的原则——他的臣服是对殿下,而对静王,却是做不到如同对殿下那般的全然信服,将之奉为真正的主人。
此情此景下,若是楚翼真就明晃晃地替徐子煦说话了,那么徐子煦的境地反而将变得更为尴尬,同时也得不到什么成效。靠一味的高压手段得到的人心,是浮动的,是有变数的。
徐子煦还是那一脸的平静淡漠,可隐在袖子里面的那只受过重创后永远无法恢复如初的右手,却克制不住得微微抽动了几下。不久前那日高坡上,他就问过楚翼对他信是不信,现在则看这人当时那么简单的一个“信”字,如今做起来到底如何。他深知此后接踵而至的事情无一比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将会面临更严峻的信任考验,倘若当下这一关都无法过……徐子煦垂下了眼睑,其实他的心底也是挣扎矛盾的,但此刻他却明明确确地想要这人,真如他所说的是信任他的。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徐子煦不愿再细想下去。
楚翼缓缓深呼吸了次,暗暗调整了下自己,再开口时已看不出他的情绪:“本殿的处事风格尔等都该清楚,只要拿出证据,本殿绝不会姑息!无论他是谁都一样!至于捕风捉影的事,本就未成定论,无需拿来多做文章,我明镜山庄向来不是这般作风。”他的语气沉缓,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也无法再对徐子煦进行责难排挤。
风之痕将自家殿下的言行细细咀嚼品味一番,眉宇几不可见地蹙了下,殿下此言看似不偏不颇,让人挑不出刺来,但另一方面实质上岂非也是波纹不兴地在暗中维护了那人,阻止了众人的弹劾?那殿下到底对静王,是何种心态呢?风之痕还真看不清。
大家虽然都垂着脑袋,可楚翼心中清楚,他们未必就真这么放下了对徐子煦的成见,然而目前他也无法再做出更多的行动来。他抬眼看了看旁座的男子,见那人一派沉静,心下微微沉吟几分,终是没再多言,起身语气轻慢地道了句:“众人舟车劳顿,今晚都在别馆各自安歇吧。”便结束了这次会谈。
而那一句漫不经心的“在别馆安歇”的话语,却是隔离了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络,也切断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
众人一一散去,厅堂里只剩两个人。
楚翼转身望向徐子煦,没有开口。
一片静默后,徐子煦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看着楚翼,平声道:“有叛徒。”
楚翼点点头,同样平声而言:“不是你。”
“不是我。”
楚翼再度点点头。
两人一言一语,都很平静,用的也都是陈述句。
楚翼停留了一会,收回了目光:“按原计划行事,这边我会去调查。”又顿了顿,低声补充了句,“自己注意安全。”言罢便率先离开了大殿。
徐子煦淡淡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一直到楚翼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还是没有动。
近来淅淅沥沥的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望出去天空一片阴霾。近日里明镜山庄的气氛也如同这烦闷的梅雨天一样,压抑得让人浑身都觉得不舒畅。
这天徐子煦从外面回来时,厅里只有楚翼和索望聘两个人在。
看到他顶着一身湿气地进来,两人都停下了原先的话题。楚翼让徐子煦先去换身干净清爽的衣物,免得被湿气侵了体,后者微一颔首,没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院落。
索望聘看徐子煦的身影远去了,才略有些迟疑地问:“关于收集到的这些指向王爷泄密的证据……”
楚翼哼笑一声,将那叠纸随随便便往桌上一扔,神情莫测,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这些,就真的是证据吗?还是有人多疑成性,狡猾地刻意引导的结果……”
索望聘闻言不由微微疑惑。
这次徐子煦和楚翼的谋划除了明镜先生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就连索望聘和连恩这两个楚翼心腹中的心腹也不知晓。索望聘这次拿回来的资料里纵然有本就商量好的让徐子煦泄出去的部分,也有两个是不应该存在的当初他们三人商定之外的,却也切切实实指向了徐子煦。
楚翼脑中思虑清明,老三的确不是泛泛之辈,虽然回应了徐子煦释出的合作意向,但又吃不准对方真正的意图,为防最后被背后捅刀,索性不管徐子煦跟他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斩断了徐子煦的后路。老三这么一搞,那就不管他和徐子煦之间是否还有约定,势必会挑起他这边的怀疑,再加上那些看似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证据,自然会生出嫌隙,这样一来,不管徐子煦心中所想为何,最后也只能到老三那边去了。前提是,他真的会怀疑的话。这个手法跟他曾经对朝阳皇帝做的,本质上几乎没有差别。
索望聘不由再度询问:“殿下,对于王爷近来的动向,真的不需要派人——”
楚翼摆了摆手:“这事仍旧按下,不必多花精力在上头,也不必再提。我自有打算。”
“殿下,属下不明白,王爷毕竟诸多变数,而殿下身边能人无数,也不乏忠心耿耿的,难道就没人可以做王爷所做的事?”
楚翼沉默了会,才说:“只有他才行。”他的犹疑,不在于徐子煦是否值得信任,而在于他担心那人离开自己身边独自打入敌方,尤其老三素来谨慎多疑,又心狠手辣,徐子煦这一去会不会羊入虎口啊……思及此,楚翼的表情就不由微微纠结了些,老三转眼间都能想出那种招数来离间他们两人,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来。
索望聘看着他主上的侧影,恍然惊觉:殿下,竟是信那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爬去睡了~明天再回看一遍是否需要修改。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3
“那是否要收回放在那对徒孙身边的人手?”
楚翼没有任何犹豫地否决了他:“不。让他们继续保护,而且绝不容任何差错。”
在这急需人手的紧要关头,还要分散人力去暗中照拂那个小孩子,而且那些还都是麾下数一数二的好手,索望聘虽然不赞同,却也只能一丝不苟地执行殿下的命令。可他却没想到殿下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亲自去。”
索望聘立时就跪下了:“请殿下收回成命!”
“起来。”楚翼转过身来,心意却已决,“要你去,一是为了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自己。”他直直看入自家黑骑军团第二统领的眼睛里,“记住,务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的立场和身份,任何人。”他想了想又说,“也不能让敌手知道你的行为是保护。”
索望聘看着殿下不容更改的坚决表情,便知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只好依言站了起来,不再试图扭转,心中不由还是忿忿:“既然殿下执意如此,属下自当领命。那是否要寻个机会,将长期来对徐离尘的保护告诉王爷知晓?”
楚翼摇了摇头,然后又坚定地再度摇了摇头,尊口还强调了下:“不可说。”
索望聘默默地瞅着一脸正经严肃的主上,默默地自问:他家殿下的处事方法要不要这么让人捶胸啊!
楚翼浑然不觉自己一连数个决定给部下带来了多大的冲击,转而又自顾自扭头望向了窗外,神情幽渺。那是徐子煦院落的方位。
索望聘内心嚎啕,几乎真的就要哭给他看了。派人去保护么也就算了,偏偏现在还要把他也派出去;那把他派出去么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考验他本事得把保护不能做成是保护的样子;嘛,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殿下居然还不让王爷知道!这,这可都是些什么事呀?殿下啊,你头脑真的还清醒么?你真的还是以前那位做事总都怀着特定目的的六殿下吗?莫怪乎大家都觉得殿下对王爷太多优待,连他也觉得这实在是太超乎寻常了啊!这么默默在暗中付出的处事方式实在太不像殿下的风格了!连向来最亲近的明镜先生、沈大人和寒公子几人都未曾得到殿下如此多的关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