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的事情,却是相当相当棘手,一个弄不好,恐怕谁都难逃干系。
可眼下殿下都发话了,再无人出列说些什么只怕会愈发触怒雷霆,只是要怎么说却也是件让人流冷汗的事。
有人悄悄抬头,似有若无地看了看六殿下身旁默不作声的徐子煦,再瞧瞧风雨不动的殿下,顿时觉得头大。多数人几乎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了面容相对沉静的风之痕,频频使眼色,希望他率先说些什么。但风之痕又有他自己的考量,也在暗自揣摩着殿下的深意,自然也不想贸然去做这出头枪子,便装作不知直接无视了同僚的求助眼神。
楚翼突然睁眸,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一干人立马垂下了头颅,重新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本殿以前就说过,无论是谁,若对本殿有任何不满或疑问都可以当场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讨,本殿也绝不事后追究,可一旦背叛,本殿绝不姑息。”楚翼一番话说得平淡至极,甚至连语气都不见严厉,音调也没有丝毫上扬,然而话语中的这一份沉重却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将众人反应尽收于眼底,才继续道,“现在,本殿最后问一次,都没人有话要说么?”饱含威压的低沉浑厚嗓音让众人不禁一抖,冷汗簌簌滴落。
风之痕抬眼,殿下的用意看来是要人主动承认,这最后一问,换个角度来说便是给出最后一次可能会从轻发落的机会,更是殿下对他们这些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们最后的仁慈。既然出了泄漏机密的叛徒这种谁都不乐见的事,于情于理定然都是要见血予以惩治服众的,区别只在于这场风暴会刮得多猛烈而已。倘若有人聪明些,在殿下尚可有商量余地的情况下自发俯首认罪,那么也许会罪不祸及他人,罪罚也会视情而定,否则恐怕会牵连甚广。可眼下情形看来,只怕此事不会善了。背叛的人倘若不是出于被逼无奈,而是自己主动选择背叛,则必然存有侥幸心理,然而世上真有人能脱出殿下的掌控么?风之痕不以为然,跟随殿下这么久,他早就明白很关键的一点:无论是谁,千万不要因殿下的礼遇而去挑战殿下的底线,因为挑战的后果只可能是——没人能够承受得住殿下的手段。短短一会的时间,风之痕心思早已百转,却也只是静默一旁,静观其变。
沉寂中,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依然无人开口。
楚翼环视众人一圈,豁然一掌拍上身侧的紫檀木桌案,一声巨响,桌上玉石茶具纷纷坠落地面,上好的茶水撒了一地,而雕花的桌子瞬间化为一片齑粉。他一声冷笑:“好!既然没人有话要说,既然被毁的据点里都有你们各自管辖的部分,这疏忽之罪的后果就大家一起承担吧!至于那背叛之人,本殿会彻查。届时休怪本殿无情!”
底下不少人都慑于殿下难得形于色的盛怒而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了下身躯,跟楚翼毗邻而坐的徐子煦却依然不为所动,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部下中有人犹豫再三,快速瞄了一眼六殿下座旁始终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那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斗胆启禀殿下,恕属下直言,之前都没有这种情况出现,而在座各位也都跟随了殿下不少年的,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过,绝不会背叛,只除了一人——”其言下之意十分明显,矛头直指上位悠然静坐的徐子煦。
而事情也确实凑巧,在徐子煦进入明镜山庄核心势力之前,一直都未曾出事,偏偏在他介入后,才发生了这些,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有人开了这道口,立马便得到了其他人的附议。
然而所谓追随时间久就不会有问题这一论点其实也不尽然就站得住脚了,因为不久前已经出过高戟事件。
徐子煦终于动了动,却并非想要反驳,只是抬眸看向了身边的那个男人,脸上的神情依然一片淡漠平静,也丝毫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楚翼没有看他,径自换了个坐姿,抬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指节微微轻敲扶手椅面,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发言者,眼神晦暗深沉,却是不置一词。对方强逼着自己不甘示弱地回视,最终却又因抵不住压力而垂下了脑袋,心中也是忐忑。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殿下对这位异国王爷的不一样,也不知这番冒犯是否会再触怒雷霆,然而他们又决计无法这么快就接纳这个身份太有争议的人,若没出事情时尚可遵从,可一旦有事发生,徐子煦必然首当其冲成为排挤的对象。
徐子煦又收回了目光,淡然地望着地面,不知所思。
若论异心,非他莫属,这是在座大多数人心中的真实想法。徐子煦自己也清楚这点,他也不关心其他人怎么看,他在意的只是身侧这人的想法而已。可虽然在意,他却又无法为自己辩解证实什么。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任何言语不过都是多余。何况,他也不屑于辩解。
这事本身么,的确也是复杂,暗里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盘根错节,其实也莫怪这些人会把矛头对着他。
先前徐子煦曾和楚翼就手头收集到的情报对现今局面进行过深入商讨。细细分析下来,众多党派中,五王子依附于二王子,父辈的几个王爷和大臣们,多半还是在几个最有实力的王子之间观望摇摆,最终真正值得费心的却还是二三王子两个人,至于同样有野心的其余几个对手早已在楚翼离开王都前就制定下的计划中借着三王子的手除掉了,剩下的都不足为惧。综合近来的种种迹象他们一致认为王宫多半已被二王子控制,恐怕就发生于他们两人在天山的那段时间里,至于二王子至今密而不发的缘由,恐怕一是想继续隐居幕后坐等楚翼和三王子互相消耗,最后由他渔翁得利,另一方面可能还存在其不能立马登位的现实情况,譬如象征王权的王印尚未到手。依楚翼对他父亲天沛王的了解,王印的收藏之处怕是只有天沛王自己知道,二王子再怎么精于算计,或者威逼诱导,也无法轻易从天沛王口中得到印鉴下落。而与此同时,三王子势力依然健在,甚至恐怕在三王子的眼里最大的目标仍放在楚翼身上。可以说楚翼在王权之争中,是明晃晃的众矢之的,毕竟战神的名号,多年来辉煌的功绩,门下广纳的各种门客贤士,想不让人当必须防备戒慎的对手都不行。
在两边势力都不容小觑的情况下,楚翼要以最小的损失同现在占尽优势的两方人马周旋,且最后又不会沦为为他人作嫁衣的境地,显然硬碰硬对上是不行的。与其劳命伤财地同时与两方抗争,不如跟二王子一样设个障眼法退居后头,引他们两方先自相残杀个痛快,他再出来收拾残局。要实现这点就取决于这个障眼法是否够巧妙,能诓得了那两个人精了。
而徐子煦曾经暗中做下的铺垫也已经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不蔽城上官挺事件中,以及天山下来后揪出叛徒高戟一事中,他都故意放水让那个黑衣人离开,那是抛向三王子的橄榄枝。如今三王子虽然不会真的信任徐子煦,却也不会贸然拒绝合作,就看谁利用对方的手段更高明了。其中所不同的只在于徐子煦在上官挺一案中放走黑衣人的初衷,跟现今的打算产生了些许偏差而已。
然而徐子煦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谁是合作对象谁又是利用对象,不到最终谁也无法真正清楚。他也大概知晓自己私下与三王子的接触,只怕楚翼多多少少也有点感觉,却一直没有来过问。当徐子煦提及由他出面跟三王子接洽开始实施计划的时候,楚翼没多想便同意了,所以才会有了两人接下来的布局,必要的话会刻意泄漏一些情报出去,这是两人的共识。在这个时段牺牲部分边缘据点来换取计划的顺利进行,是他们反复磋商后决定的最恰当的时机。
然而现在实际发生的却超出了他们的当初预计好的,好几个颇重要的据点居然也被毁了,这便很值得商榷了,到底是徐子煦真有异心,使了个一石二鸟假戏真做借机挑事引起内讧,还是内部有其他人真的背叛。徐子煦也明白楚翼不可能以寻常心来判断是不是他做的,毕竟他们斗智斗力到今天,端的是谋中谋计中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根本不能看表象,很多判断标准都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端看楚翼心里到底对他是信,抑或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咳,久违了,抱歉,我终于又来了,话说还有谁在哈?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2
楚翼终于开口了:“证据呢?”
“殿下,明镜山庄旗下铺开面太广,我等十五人分行分业,各司其职,每人对自己负责的部分都很精熟,但对他人负责的则只知道些皮毛,而这次被毁的包括了我们几人中各自核心负责的部分,这便只有能统管全庄的人才能做到。恕属下无理,叶大人和明镜先生自然不可能,殿下更不会是,那便只有徐——王爷了。各位又如何看待呢?”
面对部下洋洋洒洒的一段话,楚翼还是那么轻轻淡淡的一句:“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