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门关好,收拾碗碟后端出一盆炭火来,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温和道:“说吧,你们跑这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岚山问她:“婆婆,教主回来过吗?”香婆婆板着手指头,道:“顾苏那小子有四年没有回来啦,还是你奶奶传信来的那一年下山的。你奶奶现在身子还好吗?”
叶渐青心中一阵酸楚,低声道:“婆婆,我奶奶四年前就没有了。”
“啊……”香婆婆惊呆了。岚山见叶渐青眼眶红了,就附在香婆婆耳朵上说了几句。老妇脸色变幻,最末叹了一口气,安慰叶渐青道:“你奶奶就是那个火爆脾气。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受不得一点委屈。都是皇帝太坏。乖孩子,别难过啦。”
她叫叶渐青别难过了,自己却老泪横流。想到亲手养大的姑娘比自己还先死去,便觉得尘世可厌,浑身上下生出一股无法摆脱的暮气来。
岚山宽慰了几句,又问:“婆婆,那个顾廷让呢?他最近有没有出现在这附近?”
提到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香婆婆整张脸的皱纹一张一翕:“那年他说要来拜山头,我说教主不在,叫他过几年再来。他不听,非要硬闯,一拳把我老婆子打到岔气。怎么,他又跑来吗?”
叶渐青和岚山对视一眼,喜道:“婆婆,上山的路是不是只有一条,那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好了。教主肯定会来这里的。”
“这个……”香婆婆沉吟一会,道:“教主也不一定就……”她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不声不响地定住了。岚山还想追问,香婆婆却突然起身,打开木屋的门朝外望了一眼。
“你们跟我来。”香婆婆抄起大扫帚在手,走出了木屋。叶渐青、岚山追出去,站在台阶上。
四下里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呼啸,吹落百年松树上的一捧积雪,发出“咔嚓”的声音。
“有什么不对劲,香婆婆?”岚山疑惑道。香婆婆慎重道:“教主可能已经入谷了。”“什么?!”岚山惊叫道:“教主从哪里下去的?”
香婆婆举起一只手臂,示意她稍安勿噪,道:“后山有一处断崖,是一条近路,崖下面就是谷中的松树林,教主可能从那里下去了。”“那我们快去……”“不行!”香婆婆打断她的话:“那山崖高可万仞,下面云雾缭绕,一有闪失,落不到树林里,便会粉身碎骨。”
叶渐青和岚山霎时面如金纸。“而且,”香婆婆叹气道:“只怕教主正和那个什么顾廷让在比拼呢,你俩别去碍事。”
她长居深山,对这山里的一切气味声响都熟之又熟。从方才开始,整座山峰都在颤抖,分明有大事发生。
叶渐青和岚山将信将疑。就在这时,林中突然惊飞一大片山鸟,磔磔怪叫,而更高的山峰上弥漫出一层浓密的白雾,好像海潮一般。
香婆婆朝两人叫道:“你们快点下山去。”“啊?”岚山哭丧着脸:“婆婆,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来的。”香婆婆无暇解释,一手抓起她的腰带,踩着石阶健步如飞朝山下冲去。
叶渐青还呆站在原地,来不及反应。香婆婆回头朝他喊道:“快点,雪峰要塌了。”
直到这时,脚底的大地才隐隐感受到震动。叶渐青从不知道“雪崩”是什么,但看香婆婆如临大敌的模样,也只好施展“百步千踪”追上两人。他边追边问:“婆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地震吗?”岚山被老妪夹持,难受得眼角也飙出泪来:“呜呜,老天爷也跟我们作对,专拣我们来的时候发疯……”
确实,沉香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罗浮山从未发生过雪崩。
倘若他们有现代人的知识便会知道,雪崩最容易发生在25°~50°的山坡上。这里山峰陡峭,大多数地方直上直下,坡度能达到九十度,不容易产生足够厚的积雪。
所以,他们遇上的雪崩是人为所致。
香婆婆没有时间解释,只对两人道:“你们听着,保命要紧,其它容后再说。”
这倒霉催的!叶渐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上那块状雪雾已经下降了不少,离他们方才所在的山腰松林不远了。叶渐青好奇之下,放慢了脚步。
好像是罗浮山的英灵发威,催动内力迸裂了身上的白色外袍。层层雪团呼啸而下,又美丽又震慑。但是没待他歌颂膜拜天地神威,松林木屋都被吞噬,而一股巨大气浪向他们身后压迫而来。
各种山石、松树犹如下雨般从天而降。香婆婆夹着小岚山,朝叶渐青吼道:“小心你身后!”叶渐青只觉一团黑影朝自己砸下来,岚山抽出袖中白练,缠住他腰间,将他带偏。一棵三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巨大松树被连根拔起,从三人身旁掠过,顺着山势朝下面滑去。
“要死了要死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岚山又惊又怕,不住咒骂:“他娘的,我再也不上罗浮山了,总没好事……”
身后的雪块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泼天的粉尘雪片令三人口鼻都有些窒息。香婆婆眼望山下,离山势平稳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而身后的魔鬼紧追不舍。她将岚山掷向叶渐青,腾出一只手,转身面对雪落的方向,扫帚一舞,竟然生出一股神力。
叶渐青方才看她扫雪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用的是寒江孤影剑第九层中“万夫不当”、“万壑争流”两招。细剑换成了硕大的扫帚,招式中攻势减弱而守势明显。香婆婆立阻雪崩带来的雪砾和气浪,巨大的压力反弹,令她吐出一口鲜血。
她见雪浪略微停滞,立刻返身追赶叶渐青和小岚山。白色妖魔好似有着灵性一般,见她转身逃跑,也紧追不舍。三人全身都浴着雪片,没命逃奔。香婆婆指着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岬角,大声道:“你们去那里避一避。”
她说着就转身双手持帚,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气魄,使尽全身的气力挥向数丈之高的雪浪。
叶渐青带着小岚山无暇他顾,奋力跳下岬角。尚未落地,两人就瞬间被身后冰冷的雪浪掩埋,失去了知觉。
在黑暗之中,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叶渐青只觉得身体冷如僵尸,而心被撕扯成碎片。在他的头顶上,有两团温暖的红光始终注视着他,他往哪里走,那红光就追随到哪里。
起先他怕得不行,因为那红光就好像野兽的眼睛,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是渐渐得,他习惯了,也发现红光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叶渐青反而故意停下脚步,朝它伸出手去……
耳边开始有人说话的声音,走动的声音。“他怎么还不醒啊?”聒噪的女声,一听便是小岚山。
这丫头真是福大命大。叶渐青在心里感慨,缓缓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点着一盏柔和的油灯。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顶是土布的床帐。他努力偏头,看见床边趴着打瞌睡的小岚山。“你……”他张口喊道,差点被嘶哑的声音给吓个半死。岚山募地醒转过来,揉揉眼睛,欣喜万分道:“你你你醒啦。”
她见叶渐青挣扎要起来,连忙帮他靠起来,道:“我去给你端药。”叶渐青这才发现满屋的药味,而这里摆设简陋,看起来像是一户农家小舍。
岚山从屋外煨着的小火炉上端来一碗温温的药汤。叶渐青服下后,觉得胸闷的感觉有所减轻,便嘶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岚山道:“是离罗浮山三十里的村庄,你已经躺了快一个月了。”
“啊?”叶渐青一时呆滞。难怪他觉得骨头都躺得疼痛难忍。
小岚山抹了一把眼泪道:“我还以为你英年早逝了。”
“……”叶渐青白眼望向床帐,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来:“谁把我们救出来的?香婆婆呢?”
“香婆婆……”小岚山扁扁嘴,刚抹掉的眼泪又淌了下来:“香婆婆……她为了救我们,死掉了……挖出来时冻成了冰人……”
沉香在岬角上被发现时,身体和背后的扫帚冻在了一起,变成一座巨大的冰雪雕塑。她仍然保持着死前寒江孤影剑中“万古长青”一式的姿势,以身为屏障,减弱了雪崩的威力,保护了岬角下的两人。
叶渐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顿时又没有了知觉。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屋里烛火已经撤下,而屋外似乎有许多人,战马的嘶鸣、甲胄的铿锵。岚山正站着门口和一个男子说话,觉察到动静后,两人一齐抢进,差点把门框挤裂。
那人仗着腿长力气大,几步迈到床下,半跪下来:“幽云总督徐士臣,奉陛下谕旨,请安宁侯回京。”
记忆断片太久,叶渐青努力想了半天,才记起他是裴昭业的护卫统领,便笑道:“徐大人升官了啊,恭喜恭喜。”
小岚山跟在后面跳脚:“小侯爷,你还起不了床……”
叶渐青问:“陛下龙体安康吗?太子呢?叫我回去有何事?”
徐士臣愣了一愣,挠挠头顶,道:“二个月之前,先帝驾崩,太子已经登基了。”
这么快……叶渐青默了一默。一旁的小岚山杀鸡抹脖子般朝他使眼色。叶渐青对徐士臣说:“麻烦徐大人先回避一下,我有话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