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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 完结+番外 (雨中岚山)


  来的是顾廷让。这人大约十年前自荐到公主府,裴永真因觉他来历不明,一开始不敢大用他,只让他在外府打打下手。他武功不错,为人又谦逊低调,又替公主府出了不少好点子,路遥知马力,渐渐公主府上下便去了戒心。彼时江希烈出外公干,杨管家一个人周旋于许州盐商之中,分、身不暇,便找裴永真回禀,要一个人搭手,指名要顾廷让。这样顾廷让名正言顺渗透到了镇国公主府。
  不过裴永真还是对他有顾忌,等江希烈一回来,便借口小侯爷大了难调、教,将他调去了回柳山庄。在旁人看来,换到衙内身边做师傅,下半生也算有了靠山。但顾廷让知道这是明升实贬,裴永真到底放心不下他。好在他能装蒜,竟然让他在回柳山庄也摸出了不少门道,终于打探出小镜湖底的密室,来了个釜底抽薪。
  叶渐青与他有五六年师徒之谊,甚为相得,此时看见他不觉又是心酸又是愤慨。
  顾廷让身形高大,颧骨突出,五官棱角分明,走过来扫了一眼食盒,眼里便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意。他拱手道:“小侯爷,可还吃得消?端王要我来劝劝你,不要一时意气。侯爷身娇肉贵,又是皇亲国戚,总要顾及些皇家体面。”
  他这哪是劝人,分明是火上浇油。叶渐青眼里射出两道愤怒的目光,为什么从前觉得他儒雅可亲,与他无话不谈,连与袁尚秋、赵南星的秘密交往也从不瞒他,自己分明是瞎了眼睛。不但害了袁、赵两位好友,连公主奶奶也间接害在他手里。
  叶渐青忍下心里的波涛翻滚,抬头望他恳切道:“顾先生,念我们师徒一场,你能不能告诉我,袁公子是怎么死的?”
  顾廷让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当儿他想的还是袁尚秋、赵南星的事,便扬眉笑道:“告诉你也没什么,袁尚秋是宁半城出七那天被左风眠刑讯逼供打死的。听说他死到临头也不愿攀咬侯爷,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左风眠当着赵南星的面将他活活打死。没想到袁槐客这个孬种,竟然生了这样一个讲义气的儿子。”
  叶渐青浑身瑟瑟乱抖,听到最后,“哇”一声将方才吃下去的饭菜都吐了出来。晴云轻拍他的脊背,抬头望了顾廷让一眼。
  青光一寒,顾廷让伸手摸了一下脖子,感觉方才好像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不自觉略一缩颈。他记得常在叶渐青身边服侍的是模样俏丽的暖雪,小侯爷也一贯喜欢聪明伶俐的,他自己也对木呆呆的晴云并不上心。
  叶渐青吐完之后坐起身来,惨然一笑,自语道:“我就知道南星不会无缘无故污蔑我。”
  顾廷让笑道:“小侯爷,我劝你也学学赵南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你预备到淦京御驾前喊冤?我听说左少卿把供词都拿给你看过了,端王是为你好,这可算是串供了。反正袁尚秋都死了,你就是咬到他身上,死人也不会说话的。你也算成全了他想要救你的一片心意。”
  “他宁死不屈,我又怎么能贪生怕死,令他死后名誉受损。顾廷让,你们做这些事,不怕遭报应吗?”
  顾廷让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又笑了。原来他是极爱笑、表情生动的豪放之人,但因为裴永真喜欢内敛含蓄的门人清客,他在公主府便整整忍了十年,不苟言笑,如今也算是做回了本性之人。“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报应,下愚之人才信这些。小侯爷,与其寄希望与天地鬼神,不如想想到淦京后该怎么说、怎么做。”
  于是,这样又马不停蹄走了四五日,出了扬州地界,渐入青州。
  叶渐青自从听到了袁尚秋的死状之后,好像要惩罚自己一样,坚决不上马车,日日都待在囚车里,风吹雨打,憔悴不堪。裴昭业知他素来心高气傲,轻易劝不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敢多看,到后来也去瞧得少了。
  叶渐青因为见不到他,心想他果然是内疚抱愧,又恨他不知私底下做了多少对不起公主府的事,便也不许晴云提“端王”这两个字。只有晴云知道,这些日子,送来的饭菜都精巧可口,便是在荒山野岭,也能变出新鲜菜肴,热气腾腾用鲜净器皿装着。就连叶渐青喝水的水碗也是琉璃浅棱碗,宝光流转。有一次晴云等叶渐青喝完水,好奇翻过碗底一看,见上面拓印着“端”字,才知是何人所有。
  这日半路休息之时,裴昭业在马车里翻看文书,顾廷让驰到他窗前,道:“王爷,我有件事想禀告。”
  裴昭业让他上马车说话。顾廷让上来后,干脆道:“殿下,安宁侯那头,您还是防着点。”
  “什么事?”裴昭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侯爷怎么了?”若是有什么异状,应该有人禀告他才是。
  顾廷让道:“我在回柳山庄也待过五六年,安宁侯武功底子不差,轻功尤其好,寻常镣铐枷锁是困不住他的。他如今是横遭大祸,一时懵了,若是想通之后,未必不会逃走。他身边那个侍女,不如调开,做个人质捏在手里。”
  裴昭业听他说叶渐青轻功好便笑了,因为他想起了那夜宁财神家中大火,委婉山房看到的那个身影。身长腰细,火焰在他周围形成一个漩涡,那人就好像涅槃的凤凰一样。
  “他不会逃走的。要是真想逃了,一个侍女的生死也不会看在眼里。”
  顾廷让却道:“他自个不愿逃,可却要防着有人劫狱。”
  裴昭业听到这里,轩眉一耸,倒是有点动容:“依顾先生的意思,该怎么做?”镇国公主府倒是倒了,余党却不能不防。
  顾廷让留意他的脸色,道:“我有两个提议,唯端王是举。叶渐青的武功是裴永真亲自所授。明月流风步法,踏雪无痕,来无影去无踪,但是若锁住了琵琶骨,天突、璇玑穴一封,任他武功再高便是插翅难飞。”
  裴昭业脸一黑,心想这个人下手这么狠毒,有干天和,父皇怎能留他在身边,嘴上却道:“这于他面上不太好看。还有什么办法吗?”
  顾廷让心知他必定不许,便龇牙一笑,从腰中荷包里掏出一枚红色药丸,道:“这药名碧血丹心,能制住人的气脉,却不伤人体,也无毒性。殿下给安宁侯服下,他便武功全失,形同废人。”
  裴昭业略一思索,接过那丸药,问道:“果真对人体没有损伤吗?”
  顾廷让下了马车,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在不远处有意无意与人搭话。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见裴昭业的马车车帘掀开了一角,一只手伸出来,好像将什么东西随便扔在了地上。
  不用去看都知道,便是方才那丸药。他嘴角一弯,也浑似没事人一样,又去和人闲话唠嗑。
  在青州走了两日,渐渐望见苍山余脉。午后惊雷阵阵,天边乌云翻涌。裴昭业双眼望天,在队伍前头直皱眉。
  忽然前方一道闪电劈下,惊动手下人马腾空,队伍微微散乱。便在这时,裴昭业听到一声啸声,和着雷声,由远及近而来。顾廷让拨马上前,大声道:“王爷,小心!”裴昭业正要点头,只听队伍后面猝然马嘶人吼,刀剑齐鸣。两人对视一眼,这啸声明明从前方而来,怎地人却出现在后面?
  两人纵马朝后面囚车奔去,只见后面人仰马翻,乱做一团。待两人奔到近前一看,人群中一个黄衫人手持双刀,围绕囚车,将黑甲军打得落花流水。
  顾廷让清啸一声,从马上立起,直冲那人而去。只见刀光剑花迸裂,顾廷让身形轻灵,迅捷无伦,对方双刀凌厉,大开大阖,游刃有余。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只有一个人,便让这一群铠甲铿锵,刀光如雪的黑甲军败下阵来。
  裴昭业扬手道:“弓弩手!”他一声令下,立时外圈的黑甲军便纷纷响应,解下背后弓弩,拉弓挽箭。
  顾廷让在囚车旁与对方恶斗,听到他这一声,明明是应有之意,还是心下恶寒,这端王是预备连自己也一齐射杀吗?!
  他想到这里便懒得再拼命,挽了个剑花,退出阵来,跃回自己的马上。弓弩手纷纷将箭对准场中的人。
  裴昭业这才看清楚,来人是一个魁梧大汉,四旬左右,黄须鹰鼻,目光锐利,顾盼之际极有威势。他一与顾廷让分开招式,便跃回囚车之上,双刀齐下,眨眼就将木制囚车砍烂,一手提了叶渐青出来,扔在地上,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裴昭业有点摸不着他来头用意。顾廷让依江湖礼节拱手问道:“尊驾何人?为何要劫朝廷钦犯?”
  那人嘿嘿笑两声,手起刀落,一招就卸下叶渐青脖子上的枷锁,再一刀连他手上的铁镣也卸掉了。他嗓子嘶哑,好似刷锅的声音:“你便是那个逼死裴永真的人?裴好好也算女中豪杰,竟然死在你这等人手里。”
  “在下顾廷让。”
  那人刮擦擦地笑了:“你姓顾啊?你也配姓顾?笑死人了!”
  裴昭业只觉这三句话一出,顾廷让整个人气场都变了,脸若寒冰,阴风刹刹,切齿道:“若在下没有猜错,尊驾是断魂刀卅广鹰。你待在漠北多年,早已金盆洗手,何苦来搅这趟浑水。”
  “冢中枯骨,何足挂齿。” 卅广鹰抬着眼皮看他一眼,指着地上的叶渐青道:“他师门与我有恩,这小崽子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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