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稀先指着对面那座山峰,后指悬崖下方,道:“山峰孤立,四面环水,水势湍急,极难攀爬。”十六个字,道尽了去对面的难处。
霍决道:“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杨雨稀道:“看来是靠这条绳索。”
霍决皱眉。
杨雨稀说出他心中所虑,“不是不能从绳索过,只是,若被对方察觉,砍断绳索……”
看着两峰间距,席停云也知道绳索一断,绳上之人绝无侥幸之理。
霍决冷声道:“我去。”
席停云吃惊地看着他。
杨雨稀道:“王爷三思。王妃失踪这么多年一直毫无音讯,这个消息是否可靠还有待商榷。王爷千金之体,实在不宜冒险。”
席停云这才知道他们怀疑王妃藏身在对面的绝壁上。
霍决坚定道:“我去。”
夜黑,月隐,星淡。
霍决换了身黑衣劲装,腰间系着绳索,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崖边。
席停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劝他留下的冲动。
可是当霍决回头看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立场。他希望霍决出战阿裘只是他的希望,并不是霍决的。
霍决走过来,“若我死了,你会不会去找贺孤峰?”
席停云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霍决不屈不挠地看着他。
席停云叹息,“会。”
霍决道:“我会回来。”
席停云不知道霍决此时此刻的言语算不算是对出战阿裘的一种承诺和暗示,但他知道,即使没有这种承诺和暗示,他还是希望他平安归来。
波澜不惊(三)
霍决踏上绳索。
席停云发现今晚的风很疾,剌剌地吹着衣裳。要是换做旁时,这样的风吹在身上自然是极舒服的,但对此时此刻的霍决来说,无疑增加了更多的风险。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霍决叫回来。
今晚出发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可他终究没有动。
他没有立场。
绳索已经走了过半。
上方夜空渐渐露出了小半个月亮,月光洒在霍决那一身黑衣上,泛起了淡淡的光。
夜深了,风似乎吹得越来越猛。席停云耳朵里风声鼓噪,连心跳声也听不清。他看着绳索上那个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他从绳索上摔下来的情景,突然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不能呼吸。
就在他的脚步忍不住向前挪动,想要更靠近绳索一点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绝不该出现的橘黄灯光围绕在霍决身体的周围,将他紧紧地圈在里面。
杨雨稀呼吸声重了。
灯光来自悬崖对面,黑漆漆的悬崖上亮起了一大片火光,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火光中央。
席停云他们的距离看不清楚火光中的身影,但霍决能看清楚,那熟悉的轮廓即使藏在黑暗的角落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况照默然地看着霍决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直到一尺之距时才伸手去扶。
霍决视而不见地从绳索上下来。
况照叹息道:“你若要来,知会我一声便是,何苦冒这样大的险。”
霍决道:“你没有问过我要不要来。”
况照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霍决道:“若是不知道,我永远做不了这个选择。”
况照摇摇头,神情满是长辈对后辈的宠溺和无可奈何。
霍决绕开他往里走,“母亲在哪里?”
“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件事。”况照跟在他后头,脚步放得很轻,声音更轻,“她失踪了。”
霍决猛然回头,神色之冷厉,几乎要将况照的脑袋硬生生地劈开!
况照沉声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比任何人都担心她的安危。”
霍决道:“所以将她囚禁在这里,数年不见天日?”
况照道:“不是我囚禁她,是她自己选择隐居在这里,不问世事!”
霍决冷哼,“你以前提到她失踪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况照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她不想让你知道,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我只有这样一个妹妹,又怎么忍心看她这样痛苦。”
“你为何在此?”
“我得到她失踪的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只比你早到一会儿。”
霍决目光幽幽,不知信了几分。
况照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沿途追查她的下落。她这样大一个人,绝不可能消失得毫无声息。”猛然对上霍决眼中的讥嘲,他又苦笑道,“当时是我的地盘,我左右打点……所以才能做得无声无息。”
“明天若没有她的消息,就休怪我。”霍决语气平静,神色却认真。
况照张了张嘴,后面传来动静,却是杨雨稀和席停云见他们久久未返,干脆结伴过来了。
席停云的轻功一般,走在绳索上颇为摇晃。
杨雨稀在他后头,虽想帮忙,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霍决突然伸手去抽况照的腰带。
况照下意识地一闪。但霍决出手如电,又岂容空手而归,在他侧让的一瞬间手又紧紧地贴了上去。况照武功不弱,但连闪三下之下仍是让腰带落入他的手中。
霍决拿着腰带卷起长枪,朝席停云掷去。
席停云反手抓住长枪枪柄,便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体顿时往前一倾,飞向绳索那一头。
霍决丢掉腰带,一手抓枪,一手席停云腰上一搂,抱了个正着。
注意到况照的目光探究般地望着他们,席停云很快从霍决怀抱中挣脱出来,先向霍决拱手道谢,再与况照见礼。
况照道:“阿决,我们有些误会,很应该谈一谈。”
霍决盯着他,半晌才点点头。
杨雨稀刚踏上崖顶,就被况照派人和席停云一起请了进去。
况照道:“要不要看看你母亲住的地方?”
霍决又点了点头。
况照露出一丝微笑,“她房中的东西,都是我亲手置办的。她从小就喜欢与我分享心事,她的喜好,我再清楚不过。”他带着霍决往回走,不多久就看到一幢三层高的竹楼,与那藏在深山中的竹楼十分相似。
席停云似乎也想到了,进竹楼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况照道:“她还在锁琴山庄的时候就常嚷嚷要把那里房子全拆了改成竹楼,可惜一直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
霍决道:“你说她是自愿来这里的?”
“是的。”
“我不信。”
况照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其实有些事……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惜,却由不得我不信。”他领着霍决上三楼,推开正中的门,一股幽香迎面扑来。月光洒在竹楼窗前的琴上,细细的弦仿佛就着月光融化。
霍决缓缓走到琴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拨。
况照道:“也就你能碰她的琴,换做别人,只怕连琴都不要了。”
霍决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况照关门点灯,似乎在酝酿说辞,良久才道:“有一天,你母亲来找我,想要我劝你父亲自废武功。我才知道,你父亲练功练得走火入魔,性情大变,若不自废武功,性命难保。”
霍决皱眉,“我不记得父亲曾有性情大变的时候。”
况照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你在山中竹楼里练功,我本想把你找回来,是你母亲说不想打扰你练功。”
霍决道:“为何会走火入魔?”
况照摇头道:“你母亲不肯说,我也不好问。”
霍决沉默。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父亲,他看上去很憔悴,一点都不像是叱咤风云的南疆王。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若你没了武功会如何。”况照笑容发苦,“一句话,竟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尚且无法想象自己武功尽失的样子,何况高傲如他。”
他的面容在灯光中跳动。
“我知道劝不了他,我只能劝你母亲。可最后,她还是决定离开。起初,我以为是因为她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受不了丈夫喜怒无常的痛苦,后来才知道她这样做是另有原因。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有一个发疯的父亲。”
况照顿了顿,看着霍决道:“她口中的儿子并不是指你。”
霍决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为了他的哪一句。
况照道:“她那时候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她一开始不想让人知道是怕你不高兴,后来是怕南疆王走火入魔的时候伤害他。”
霍决道:“你是说,母亲躲在这里是为了安心抚养那个孩子?”
“是,也不是。”况照见他面露不耐烦,忙道,“因为那个孩子并不在她的身边。”
“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况照道,“你母亲没有说。”
霍决眯起眼睛。
况照叹气道:“我到底是况家的主事人。你母亲虽然愿意把所有的心事都对我这个哥哥说,也愿意投靠我,却不愿意将南疆王的血脉送到我手里。她到底是南疆王妃,自然要为南疆王着想。”
“你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霍决问道。
况照道:“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