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糖葫芦又被霍决迪叼走一块。
席停云的目光凝结在江上,对他的偷盗行为视而不见。
霍决望着他的侧脸,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一边咀嚼,一边伸手把他的脸转过来。
“王……”席停云笑了笑,“往哪儿走?”
霍决眉宇间的阴云稍稍消散,“我回去等消息,你若想逛便再逛一会儿,早点回来。”
“好。”席停云低头看着明明说要回去,却拽住自己袖子的手。
霍决道:“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席停云道:“好。”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件?”
席停云笑道:“每一件。”
覆在霍决额头上的阴影彻底消散了,抓着袖子的手扯了扯才松开。
席停云微笑着目送那身红衣一点点消失在街道转角,才收回视线,顺着街边朝下的石阶来到江畔。一艘乌篷船停泊在旁边,粗看简陋,细看发现船板上铺着一层与船板颜色相近的锦缎。
砰。
极轻的酒杯相撞声。
席停云笑了。
钻进船舱,一张矮几上摆着一壶茶。
文思思左右手各握着一只茶杯,见他进来,将杯子递给他,“你离京匆匆,还欠我一杯茶。”
席停云接过茶杯,如酒般一饮而尽,在他对面坐下。
文思思陪饮了一杯,“听说霍决脾气很不好。”
席停云道:“比皇上好。”
文思思笑道:“听说霍决很任性。”
席停云道:“比厚王稳重。”
文思思笑容微敛,“听说霍决很漂亮。”
席停云颔首道:“的确。”
文思思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猛然笑出声来,“看来我多虑了。来之前,我还一直担忧你会步画姬和武女子的后尘,想着你如何如何狼狈落魄地东躲西藏,我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地救你出苦海。”
席停云沉默半晌道:“画姬之事,武女子知道了吗?”
“知道。”文思思道,“喝了一夜的酒,听了一夜的风,早上起来发酒疯。”
“……抱歉。”
“他发他的疯,你道什么歉。”文思思呵呵一笑,道:“凶手有眉目了吗?”
席停云想起那日凿壁听来的消息,斟酌道:“听说况照手下有个使钩子的高手。”
文思思沉吟道:“崔辣的儿子,左右逢源崔厚?”
“你知道?”席停云讶异。
文思思道:“小天府的消息。”
席停云默然。小天府这个旗号他使过,霍决当时还问他知不知道老南疆王是如何死的,可见其神通广大。如今更是印证了这点。
文思思道:“不过,凶器是钩子并不意味着凶手一定是个使钩子的高手。他可能是个使剑的高手,想用钩子撇清自己的嫌疑。也可能,他想嫁祸给谁。”
席停云道:“还有可能,他认为最危险的凶器就是最安全的凶器。”
文思思道:“不错。聪明人的确会用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席停云道:“你来追查凶手?”
“追查凶手是一件事,已有霍决代为烦恼。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却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府主很挂念你。”
席停云笑道:“是挂念着与我喝酒吧。”
文思思笑道:“武女子是个急性子,最受不得府主慢条斯理地喝酒方式。我喝得倒是慢,可架不住醉得快。只有你,对饮一个通宵也无怨言。”
席停云道:“我也很挂念他。”
“那就早点回去。”文思思道,“府主说请霍决出山之事可暂缓,他已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文思思无奈地摊手道:“席兄。”
“文兄。”
文思思干咳一声道:“你知道,我若想从天机府告老还乡,最好还是顺着府主一点。不该说知道的事绝对不能知道。”
席停云点点头道:“我会当今日没有来过。”
文思思道:“即便你没来过,我也不能说。”
“无妨。你今日的话我都当做没听到。”席停云说着就要起身。
文思思一把抓住他,叹气道:“你的脾气几时变得这么大?”
席停云道:“近墨者黑吧,你不是听说霍决的脾气很大?”
“我开始讨厌霍决了。”文思思顿了顿,道,“你猜,我若是告诉了你,府主会不会知道?”
席停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反抓住他,安抚般得拍了拍道:“我的外号叫做千面狐,装傻这样的事刚好是我的专长。”
文思思道:“府主打算练凝血功。这种武功能够让练武者的的内力在三天内增强一倍。”
席停云冷静地问道:“后果呢?”
“轻者减寿,重者丧命。”
席停云的脸色冷下来。
文思思道:“府主的个性你很清楚。”
“我很清楚。”
“他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我知道。”
“所以,你最好还是当做不知道。”
席停云道:“这种功夫要练多久?”
“三个月。”
“我知道了。”席停云点点头,躬身往外走。
文思思道:“这是什么意思?”
席停云脚步一顿,回头道:“意思就是,在最后三个月之前,我一定会带着霍决或者贺孤峰回京。”
文思思苦笑道:“府主一定会知道是我透露的消息。”
“放心。我保证你一定能够从天机府告老还乡。”
“谢谢。”
“不客气。”席停云走到船头,突然又回转过来,“天机府和南疆有什么关系?”
文思思道:“你是指……”
“六部。”
文思思想了想道:“南疆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拉拢六部势在必行。六部与朝廷的关系,应该说是各取所需。如今我们有求于霍决,朝廷方面,我不会让他们轻举妄动。”
席停云道:“若到了约定的时间,霍决不能交出凶手呢?”
“那最好,我们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想到威胁霍决却被反将一军的羽然勇士,席停云并没有他这样乐观。
文思思见他又要走,忍不住抱怨道:“难得见面,你怎么忍心匆匆离别?”
“改日再聚。”
“也罢。”文思思蓦然想起什么,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听说你曾经易容成我的模样?”
席停云一怔,回头道:“不错。”
“感觉如何?”
席停云嘴角一勾,边迈步上岸边道:“不太想照镜子。”
“……”
回到客栈,霍决和杨雨稀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侍卫。侍卫牵着两匹马,解释道:“王爷有事先走一步,公子请跟我来。”
席停云道:“他们去了何处?”
侍卫显然是被知会过了,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迎接王妃。”
南疆王妃找到了?
席停云一惊,立刻翻身上马,与侍卫一同向镇外驶去。
波澜不惊(七)
江水蜿蜒,没入深山。席停云和侍卫沿江跑了很长一段,才改道入林。南疆丛林幽深,树木高大,枝叶茂密,白日里尚且昏昏暗暗,何况夜里。
幸而侍卫与席停云下马走了没多久,头顶黑暗渐散,晨光熹微,如几把透明长尺,从天空插落。雀鸟飞起,阴暗的林子终于有了点滴生气。
席停云重新上马,正要加紧赶路,就听到前面传来急切的马蹄声,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灰色人影头戴斗笠匍匐在马上,低头赶路。
他心思微动,引马堵在对方必经之道上,等对方近了才拱手道:“这位兄台,请留步。”
“让开!”对方抬头。斗笠下,凶光灼灼。
守在席停云身边的侍卫闻言立刻抽刀朝对方砍去。
席停云:“……”看来在霍决以身作则的影响下,属下们都将他的先下手为强学习得很好。
对方不惊不慌,抬起左手,手指灵活地从侍卫剑锋上划过,极快地握住刀柄,用力一转,刀锋瞬间竖起!与此同时,他的马已经冲到席停云马前,双马四目一对,对方□之马一惊而起,长嘶不停。
对方抓着刀的手不得不撤回,拉住缰绳。
席停云阻止侍卫的再攻,微笑道:“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对方勒停马,眼睛从两人面颊上一扫而过,压低声音道:“去哪里?”
席停云道:“不知道此处是何处?”
对方道:“广文镇向西两里的树林。”
席停云道:“广文镇如何走?”
对方不耐烦地指了指东方。
席停云道:“兄台要去何处?”
对方戒备地看着他。
席停云无辜地笑道:“我与家人都不善寻路,我想,若是兄台不急着赶路的话,”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能否为我们带一段路?”
对方道:“我很急!”
席停云又掏出一锭。这种用钱砸人的法子他还是从平主手底下学来的。
对方十分不耐烦,就差没吼一句老子不差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