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停云低头看了眼肩膀的伤势,又看了眼被穿肩而过的刀王,淡然道:“皮外伤。”
霍决放开长枪,从怀里掏出伤药,拉着席停云坐下,认真地上起药来。
刀王就这样被晾在那里,好像被钉在墙上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蚊子。
上好药,霍决问道:“饿不饿?”
席停云道:“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吗?”
霍决下楼叫菜。
刀王伸手拔枪,喷血如注,他丢掉踉跄着向前走两步,居然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你是谁?”
席停云道:“席停云。”
刀王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千面狐?”
席停云道:“我以为前辈动手前已经知道了。”
“我以为你是霍决的爪牙!”刀王手捂着伤口,脸色苍白,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证明?”
席停云不答反问道:“刀王为谁卖命?”
刀王眸光沉了沉,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和警惕。
席停云将伤药递给他。
刀王也不客气,像撒面粉一样地撒着伤口,不时龇牙咧嘴。
霍决上楼,看到他坐在席停云的对面,神色有些不悦,用脚尖挑起长枪,一屁股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正对着窗口。
刀王问他,“为何不一枪杀我?”
霍决反问道:“杀你何用?”
刀王道:“你留我更无用。你想知道的我统统不知道,我只是替人保命而已。今天你不杀我,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霍决睨着他,“你只会变老。”
刀王被堵得伤口更痛。
席停云突然笑起来,“真是有意思。我跟着王爷来吃饭,却差点死了。”
霍决冷着脸看刀王。
刀王狠狠地咬牙,“我以为他是你的人!”他的眼睛直溜溜地在席停云和霍决中间转来转去,似乎在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霍决道:“谁说不是?”
刀王一怔,看向席停云的目光复杂难测。
席停云似乎既不想辩解,也不想询问,好似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打斗只是一场误会。
饭菜很快上来。
霍决和席停云默然地吃完下楼。
刀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心里松了口气。他不管席停云和霍决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管霍决放他一马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只知道他现在还没有死,也没有被关起来。
他慢慢地站起身,正要从窗户跳出去,就看到窗户外面钻进来一个人来。
有些胖却笑得很和蔼的人。
刀王的心沉下去。
“杨雨稀。”他一字一顿道。
杨雨稀微笑道:“在我们拿到那飞龙的人头之前,还请刀王委屈一段时间。”
刀王冷笑道:“你们布下天罗地网,一路将我们逼到此处,还是没有抓到他吗?”
杨雨稀叹气道:“我以前以为那飞龙是个傻瓜,现在才知道,他这辈子的聪明全聪明在逃亡上了。”
波澜不惊(二)
霍决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
临入房,席停云发现霍决还跟在身后看着他,不由停下脚步,含笑道:“我认得路。”
霍决淡然道:“我知道那飞龙藏在客栈,故意引你去的。”
席停云张了张嘴。他承认得这样痛快,倒叫他无话可说。
霍决缓缓开口,“我想知道你与那飞龙的关系。”
席停云不动声色道:“我们毫无关系。”
霍决漫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他。
席停云叹息。从看到纸条上那个把朝廷、况照和那飞龙归在一起的那个圈开始,他便知道未来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过。身在官场,如何独善其身?有求于人,如何无欲则刚?他想随波逐流,却有人想让他逆水行舟。脚陷泥潭,终究不得干净。
他轻声道:“到南疆至今,我只使了个美人计。”却害得画姬不得善终。
霍决提醒他,“激将法。”
席停云想到自己假扮的武女子,苦笑道:“是,还弄巧成拙。”
霍决道:“因为我不喜欢画姬。”
席停云愣住。翟通的情报不会错,天机府的情报也不会错,两份情报都明晃晃地指出霍决对画姬心存爱慕……那究竟是哪里错了?
霍决目光流转,落在他肩膀的伤口上,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道:“我以为,不会让你受伤。”
席停云差点笑不出来,“是我学艺不精。”
霍决意味深长道:“但不后悔。”
席停云:“……”真的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他开始听不明白霍决的意思。
“你受伤,我很难过。”霍决并说完,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伸手轻轻地将他推入房间,顺手关好门,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光线暗淡,点了灯也只能照亮桌面一方之地,茶壶茶杯窝出如小山丘般的阴影。霍决拿起茶杯并不喝水,只是把玩。
不多时,窗口有了动静。
杨雨稀利落地爬进来,向他行了个礼,小声道:“那飞龙跑了。”
霍决点点头。看到刀王单独留下堵人时,他就没指望能抓到他。
杨雨稀犹豫了下道:“席总管……”
“他睡了。”
杨雨稀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眼睛对着桌角,想了想才道:“看来王妃那封信里说的是真的。席总管既不是天机府的人,和那飞龙他们也没什么牵扯。朝廷派这么个人过来,真的只是想请王爷出战吧。”
霍决放下杯子,手指戳在杯中,慢慢地打着圈。
杨雨稀察言观色,低声道:“既然这样,王爷倒是拉拢对了。若能留下当然好,即便不能,朝中有他,以后多少有个照应。”
霍决抬头看他,“我要留下他。”
杨雨稀笑道:“能当然好。”看那飞龙的一连串折腾,便知道有一个易容高手在身边是多么方便。反正南疆与朝廷关系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多的是账要算,不差这件。
霍决缓缓道:“不能也要能。”
杨雨稀笑容顿了顿,“是。”
霍决将杯子翻过来,覆在桌上,仿佛一锤定音。
从镇子出来,他们重新上了船。
表面一切如常。
可席停云知道,有些东西在改变,或者说,已经变了。
会为自己受伤难过的人,父亲算一个,可他抛弃了他,方横斜算一个,可这样的皮外伤绝对不算,霍决是第三个,原因如何他还没有头绪。但他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信了。
霍决或许会用手段,却吝啬于撒谎。
矛盾的性格,源于骨子里的孤傲和诡谲复杂的环境。
席停云觉得自己也很矛盾。霍决的每次出人意表,不但不令他感到疑惑和陌生,反而像缩短彼此的距离,令双方更进了一步。
轻舟过山,飞鸟掠空。
霍决突然将撑船的竹竿抛入水中。
席停云疑惑地看着他。
霍决道:“总会到岸的。”
“会饿。”
霍决掏出干粮递给他,然后钻入篷子里,闭目养神。
席停云:“……”
风闲闲地吹。
云跟舟走。
席停云看着霍决的睡颜,突然感到困了。
不知道是运气还是霍决所料不差,船入夜之后真的上了岸。
岸边,杨雨稀领着一辆马车等候。
天空下起细雨,针一样粗细,打在脸上,又轻又痒。
霍决带着他钻入车厢。
一张矮几,一只琉璃盏,一颗夜明珠。
霍决和席停云分坐在矮几两边,软榻锦被,令人昏昏欲睡。
席停云眯了会儿就醒过来。一是白天睡得太多,以至于晚上并不太容易深眠,二是马车跑得十分快,好似飞起来一般。
霍决在车厢外。
席停云依旧保持着睡着时的呼吸和心跳。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要在皇宫里生存,必须学会装,无论是装傻还是装睡。
霍决和杨雨稀的交谈声依稀传入耳中,轻如外头的绵绵细雨。十几个字里他只能听到一两个,还要小心辨别。
交谈声结束。
席停云确定的字只有“王妃”和“况照”。
霍决钻回车厢,却没有回到自己那一边,而是半蹲在矮几前方,默默地看着席停云。
席停云睡相很好,并不需要掖被子,这让他无事可做,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脸,竟也不觉得倦。
席停云终于睁开眼睛。
霍决别开头,重新躺了回去,“睡吧。”
席停云:“……”或许他应该挑个时间好好分析一下南疆王这些莫名其妙举动背后的深意。
马车深入山腹。
席停云隐约能听到周围渐渐多了马蹄声。
只是霍决不说,他也不问。
霍决话越来越少,几乎能不说不动一整天,只是有件事他每日必做——替他换药。
到第五日,马车终于在非休息的时间停下。
席停云探头,发现他们正处于茂密的丛林中。跟着霍决徒步走了一小会儿,才知道丛林竟在崖上,前方无路,对面是绝壁,中间只有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连接,长约十余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