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的人恐怕还不止一个太医院。伍什守在拙政殿门口,在心里为刚进去的吏部尚书大人捏了一把汗。翊亲王昏迷不醒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忧的人自然以容国公府为最,但是欢喜的人你们就不要表现出来了,没见陛下都想杀人了吗……
“爱卿说什么?!”玄澜的声音冻成了冰线,直直传过来。”翊亲王重伤垂危不治身亡,陛下亲政。”吏部尚书顶住脸皮没有变色,目光垂地再次恭敬道。
“呵。”头上传来帝王冷笑的声音:“朕如今没有亲政?”
“然,翊亲王若是醒过来,始终是个祸患,必然阻挡陛下当政。”吏部尚书听出帝王声音里的杀意,硬着头皮道。
“念在你是隆平旧臣,一心为朕着想的份上,朕不杀你。”玄澜极力克制住自己心中泛上来的杀意,拂袖离开,冷声道:“尚书大人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辞官归老吧!”
吏部尚书抬起头,看见年轻帝王冰冷的脸庞,然而那眼底,竟含了一种悲伤的意味,莫名的……让人觉得想哭。
从拙政殿里出来,二话不说就往碧合殿走去,伍什也是聪明,帝王没说话他也能够猜得到,示意宫女侍卫跟上,道“摆驾碧合殿——”
到碧合殿的时候,却没有大声通报“陛下驾到”,反而挥挥手让殿里伺候的人都安静的退下。身为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多多少少要学会摸索几分主子的心意,既然是过来看翊亲王的,那他就得注意着,别吵着王爷休息了,虽然王爷至今昏迷未醒。
当值的太医守在祈舜的床前,注意着他的每一点动静,看见玄澜就跪下行礼。
“还是没有一点起色吗?”玄澜问道。
太医摇了摇头,道:“王爷尚未有苏醒的迹象。”
玄澜脸上明显的一晃而过失望之色。
“你们都下去吧,朕同皇叔单独待一会儿。”玄澜挥手道。
太医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着头叹了口气,拎着医箱下去了。
祈舜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神色安详。玄澜替他押好锦被,指尖划过他丝绸的亵衣。祈舜的伤在胸口,那里绑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剑尖并没有刺到心脏,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生生把身体转过了半分。
虽说伤势并不致命,但是人就是不醒,太医院的御医每一个都来看过了,说是就伤势而言,以王爷的底子,只需要好好养着便行了。但是人就是不醒,伤口在日渐一日的愈合,人却一如既往的沉睡,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鼻翼间的气息一日一日的微弱下去,眼见着就要没了,只是靠着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
他怀疑是中毒,但是满太医院的人都说并没有查出来有什么毒素。让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又说不出来,重赏许过了,没有对策,整个太医院一起陪葬这样的话也放出来了,没有对策还是没有对策,流水一般的珍贵药材灌下去,也仅仅只能吊着最后一口气。
身为帝王又如何,生死面前,依旧无能为力。
四年前父王去世他无力阻止,皇爷爷殡天他依旧无力挽回,如今阿舜也要离他而去吗。
阿舜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甚至要超越生母,生母给了他一条命,阿舜给他有了这条命后的十五年。
他活了十五年,阿舜陪他走了十五年,这个人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偌大山河他拱手相让,至尊皇座他拱手相让……他陪他走过青涩流年,他陪他渡过百劫千难,他把他从敌穴狼口救出来,他陪他千里奔袭,明枪暗箭里冲过去护送他回京,他教导他辅助他护佑他……他应该要陪他一起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他无法想象在以后的十五年,二十五年,三十五年的生命里,会没有阿舜的踪迹。
即便成为盛世之主,即便泰山封禅又如何,那不叫与天同寿,那叫孤家寡人。
他会娶妻生子,会有后宫三千,但是,那又如何……他所有的骄傲与荣耀那些人全都不懂,他所欢喜的,所怀念的,所不堪的,所唏嘘的……那些人全都不懂。
那些人……又不是阿舜。
他抓住祈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线,控制不知眼里的湿意。
第55章 檀香
“陛下。”伍什推门进来,轻轻唤他。
“何事?”玄澜头也并不抬的问,声音不出预料的沙哑。
伍什心中一惊,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出来,把姿态摆的愈加恭敬,头低着抬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帝王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快速道:“太医院徐子行求见……他说,可能知道王爷昏迷不醒的原因了。”
“徐子行……”玄澜皱眉道,“他不是治外伤的么……让他到暖阁候着。”
暖阁里,徐子行见到了近日来越发展露峥嵘的帝王,眼前的身影与四年前那个一身伤势从边关归来的皇孙重合,仍旧记得四年前治腿伤时少年一声不吭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跪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免了。”玄澜走进来,“你知道皇叔昏迷不醒的原因?”
“只是猜测,”徐子行顿了顿道,“微臣回去后拜访了家师,家师言当年他曾在岭南见过相似的病症,也是伤势在痊愈,人却昏迷不醒。”
“说重点。”玄澜皱眉,催促道。
“是。”徐子行心里一紧,略过那些不必要的赘述,直接道:“民间叫离了魂了,其实就是魂魄不稳才会导致昏迷不醒。当年那人是他家人请了苗族的一个祭司叫了魂,才醒过来的。”
“苗族祭司?”玄澜眉头狠狠皱起,“朕等的起皇叔可等不起。”
徐子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帝王口气里的暴虐,当即叩头道:“陛下何必舍近求远……清心镇魂,不是释教最擅长的事吗。”
阿弥陀佛,死道友不死贫道,徐子行暗道,空冥老道,只好对不住你了。
“伍什!”玄澜高声道,“立即去镇国寺请空冥大师!”
停顿了片刻,他又叫住伍什,道:“朕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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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寺。
玄澜放下自己帝王的架子,对着眼前的老和尚道:“朕今日前来,只为向大师求一魂魄安稳之法。”
镇国寺主持空冥大师看了看眼前面上恭敬心里恐怕对佛说不屑一顾的年轻帝王,又看了躲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徐子行,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道:“可是为翊亲王昏迷不醒一事?”
“正是,大师可有解决之法?”玄澜的声音略显急切。
眼前的人龙章凤姿飒飒如松,少年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侬艳的五官艳丽到有些迫人了,收敛起来的眼尾眉峰尽是狠辣无情。
师兄留下的谶语在他心底浮现,空冥大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天府星主乃是陛下的吉星,耀了紫薇三十年命数,就算陛下不寻来,老衲也当入宫去救治王爷。”
他带头往镇国寺内的佛塔走去,“陛下且随老衲来吧。”
九转玲珑佛塔,玲珑九转,九阁之上,供奉着数个朴实无华的沉香木盒,阁楼里佛香缭绕,丝丝缕缕的檀香略过鼻翼,平复了玄澜暴躁不安的心绪。
楼阁中间木质的九叶莲花静静开放,莲蓬处打了孔,此刻正插着九根檀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
待到最后一根檀香上的火光也灭了,空冥走上前去,拂去莲蓬上的香灰,往下一按,莲花浮起,露出底座里的沉香木盒。
打开木盒,一颗如玉石般骨头正静静的躺在里面,光华内敛,耳边隐有佛音梵唱。
“这是……”玄澜动容,他已经想到了这是什么。
“师兄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空冥道一声阿弥陀佛:“师兄曾测算过陛下同王爷的命数,由师兄的舍利子替王爷镇魂,再好不过。”
“九天九夜佛香焚尽,已可由陛下带回,给王爷贴身佩戴就好。”
玄澜接过舍利子,端肃承诺道:“皇叔如若醒来,朕必奉上万千香火。”
如若佛能护他一世长安,朕便是奉上万千香火又如何。
空冥只做拈花一笑,道:“老衲渡不尽这天下世人,解不了世间苦厄,只望陛下能做个盛世明主,好解除半分俗世烦忧。”
回宫后立刻就着匠人用红绳缠住舍利子,戴在了祈舜的脖子上。白皙的肌肤上玉白的石头光华流转气象万千,空气中都好像很浮现出了一股一股的檀香,三千世界佛音梵唱又在耳边响起。然而半刻过后,檀香消散,宫殿还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眼前的人也依旧紧闭着双眼,未有一毫苏醒的迹象。
有舍利子镇魂的喜悦已经淡去,年轻的帝王心里又再次忐忑起来,俊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符合年纪的不安。
入夜,玄澜和衣睡在了祈舜的旁边,而当祈舜从长久的沉睡中醒过来的时候,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穹顶上的几颗珍珠映出了窗外月华的光芒,他眨了眨眼,神情还有点迷惑,想抬手,却发现手被人紧紧的握着,而他连动动手指都没有力气,转过头一看,玄澜正和衣睡在他身边……眼睛里更加迷惑了,这孩子已经许久不曾同他这般亲近了,许是在做梦吧。
一股倦意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祈舜困惑的看了玄澜半晌,觉得肯定是自己还没睡醒,于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一沉继续睡了。
及至清晨,睡了九天后再也睡不着的祈舜从睡梦里清醒,眼皮还没睁开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只手横过了自己的腰,脑子里砰的一声心想难道还没睡醒。他记得睡前……睡前发生了什么?细想之后刺痛从泥丸宫深处传来,头疼欲裂。